周正清看著這個攔在自己前年的這個年輕僧人。難道外麵真的這麽危險,自己才剛離鄉沒多遠,而且大明的諜報很差嗎?竟然有人知道自己行蹤。周正清感知不到麵前這個年輕僧人對自己的殺意,畢竟被錦憶日夜折磨,這點自信周正清還是有的,隻是還要小心為上。


    僧人也不靠近亦不行佛禮隻是開口:“周正清施主?”


    僧人看著對麵的少年點頭卻未靠近再次開口:“君子慎始而無後憂”。


    周正清這才靠近。僧人邀請周正清落座吃麵。周正清瞧著眼前這個二十歲上下的僧人,一個竹箱,持刀,很古怪的打扮,僧侶所用武器一般為戒刀禪杖,修為在身的也是寶杵法印一類。不論對方是國師給出的手筆,還是小久哥的謀劃,自己多多少少也可以放心結交。


    “貧僧法號境生,俗家姓甄,名甄誠。於經律寺出家。”


    僧人不再說話,指了指桌上的陽春麵,示意周正清吃麵,然後自己落座,吃著另一碗麵。周正清知道,這是這個境生和尚是在為自己答疑解惑:“所以是小久哥兒托你來找我?”


    僧人隻是吃麵不再答話。周正清隻得低頭吃麵,初春的天氣還是有些冷的,周正清趕路時已然錯過了立春時節。吃上一碗熱騰騰麵,對周正清來說已是非常不錯了,隻是眼前這個和尚到底有些讓周正清摸不著頭腦。既然跟自己那位小久哥或者國師扯上關係,那麽自己大可以先放下心來。


    吃過麵,找到一家不大的小店下榻,出門在外嗎,兜裏銀錢本就不多,除去留在酒館給錦憶姐留下的生意本錢,其實少年本就所剩無幾,還是省著點的好。就是有些不自在,不是因為店麵太小,而是自己身後這個境生和尚,年紀輕輕的,怎麽就做了跟屁蟲呢!


    自己跟掌櫃的采買些幹肉和幹糧打包和尚跟在身後,自己去茅房這個和尚跟著,自己睡覺,這個和尚也要跟著。難不成和尚請自己吃了碗麵就是為了蹭個地方睡覺?


    次日,絳潭縣西城門外的一條小路中。背著包袱的周正清走在前麵,佩刀的和尚背著竹箱走在後麵。


    周正清無奈,這個佩刀僧人到底是來找自己做什麽的?自己昨夜不是沒有問過,和尚什麽都不說呀,隻管搖頭,甄誠和尚實在不太真誠呢!和尚昨夜與自己一起在休息的小店裏置辦了幹糧,但當時這個佩刀的僧人還從竹箱裏拿出一個大大的酒葫蘆,打滿了酒水。不是什麽好酒,就是廉價土燒酒。僧人很純粹,就是不怎麽真誠,酒也很純粹,就是不怎麽好喝。為什麽周正清說酒不好喝呢?因為當這個純粹的僧人睡前曾拿出純粹的酒遞給周正清,周正清自然是要嚐嚐了,在逸安鎮家鄉的時候,自己不想喝酒,出了家鄉,倒是帶了酒,可是隻給韓先生喝了些便留給了驛站的老兵。今天,這個從來都會釀酒的少年終於能嚐嚐酒的滋味兒了。可是呢,味道實在是有些嗆,讓周正清鼻涕眼淚一起冒出來了。周正清認為,歸根結底,還是酒不咋地。自己釀的酒一定比這土燒好上不少。


    就這樣,周正清走前麵,和尚跟著,時而停下休息,僧人也不多說話,隻要周正清開口,和尚就舉起酒葫蘆,周正清捏著鼻子喝上一口。每等上一口酒勁兒過去,就會問上一句,想讓和尚在措不及防之下說句話出來。兩人結伴趕路,結果和尚直接將自己當做了啞巴,好似再說:“別問我為什麽,問就喝酒。”顯些給周正清憋出毛病來。


    一天,三天,五天。依舊是和尚一句話都不說,隻是跟著前麵走路有些東倒西歪的醉醺醺的少年。白天餓了吃點幹糧,晚上生一堆火,兩人輪流守夜。遇到河水周正清就拿出匕首,鑿破春天有些開化的薄薄冰麵,然後灌滿兩個人的水壺。幹糧所剩無幾,和尚葫蘆裏的酒卻不見少,周正清時而感歎葫蘆太大,酒水喝了幾天也喝不完。


    兩人走的是小路山路,並沒有在官道上趕路,為自己遮掩些行蹤嘛,小心總沒錯的。夜裏,兩人找到一處山洞升起火堆,洞裏沒有難聞的腐臭腥氣,也沒有野獸枯骨,所以兩人清理了一下,打算在洞中度過一夜。外麵傳來幾聲狼嚎,讓兩人一個激靈。


    周正清不敢大意,調整狀態,每晚周正清都會解除手鐲對身體的禁錮,黑夜總是讓人覺得危險。如果隻是幾隻狼,周正清自認為完全可以應付,但是誰知道呢,萬一是狼群,周正清自信依舊自己會安然無恙,可是他無法顧及到這個和尚,雖然這個和尚隻會給自己遞酒,到底還是個好和尚的。狼嚎聲再度傳來,這次是淒厲的慘叫,似乎是被更加兇猛的野獸捕食。雖然冬天過去了,但是冰雪未化野獸依舊饑餓。慘叫還在繼續,聲音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小。兩人警惕,聲音實在不遠,沒辦法就這麽安然入睡。周正清忽然看向洞口外麵的黑暗裏。一隻滿是血腥味的狼一瘸一拐的從洞口走過,緊接著放下嘴裏的什麽東西,張開血盆大口狼嚎一聲。然後再度叼起剛剛放在地上的東西,一瘸一拐的全力奔跑。還沒等兩人緩過神來,一隻體型有一個成年男子般高的猛虎出現在洞口,綠油油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洞中的兩人。


    惡虎捕食,那隻狼就沒安好心,不怪人說狼心狗肺。


    來不及多想,周正清弓起身緩緩從腰間抽出匕首,向著老虎方向,一點一點的挪動。臨近洞口邊,周正清一躍而起,想要跳到老虎身後,老虎畢竟是老虎,野獸的兇性和本能驅使著它同樣躍起,要咬斷周正清的脖子。周正清半空中將匕首正握改為反握,向下砸向老虎的眼睛。


    匕首刺進去了。老虎的瞎了一隻眼睛,滾落在洞口外麵。洞內的和尚雙手握刀,刀鞘還在刀身上,和尚也不慌張,隻是靜靜的與老虎對峙,老虎唯一一隻完好的眼睛,綠油油的,盯著和尚。老虎是橫臥在山洞之前,一麵是周正清,一麵是和尚。老虎的兇性再度被激發,轉頭對著周正清,站起身來,向周正清撲過去。此時,周正清的匕首已經插在了老虎的眼睛上,周正清向右側翻滾,老虎又撲過來,顯然是要先咬斷周正清的脖子。


    周正清沒有來的很是興奮,不管不顧,舉起拳頭衝向老虎,左邊胳膊橫在胸前,竟是要平血肉之軀,擋下老虎的利爪獠牙,老虎沒有咬在周正清的胳膊上,因為周正清仰麵向下倒去。胳膊正好擋在老虎的下巴上,緊接著握起右拳,一個翻身,打在老虎脖子上。老虎被打的翻滾出去,剛剛起身,周正清的拳頭又到了,這一拳直接打在老虎的前腿上。老虎的前腿瞬間癟了很大一塊。勉強站起身來,周正清不依不饒,老虎也很快反應過來,拚了性命朝著周正清一瘸一拐的撲過去,周正清堪堪躲開虎爪,卻挨了老虎一記尾巴。如同鋼鞭加身,應該是傷了骨頭。


    周正清爬起身來。短暫的幾番打鬥,他知道,這隻老虎有些成精了,若是普通老虎,長這麽大的也不是沒有,但是身體這麽堅硬,能傷到跨入靈感境修為的自己,一定是活了不知道多久,活久通靈,自然而然具備些神異了。老虎又一次撲過來,周正清不顧傷痛,一手抓住老虎上顎,一手抓住老虎下顎,老虎利爪拍向周正清肚子,周正清放開老虎雙顎,抱住老虎脖子,翻身騎上老虎後背,不顧一切的揮拳揮拳,再揮拳,調動身體所有靈氣集中在拳頭上。


    老虎吃痛,翻身打滾,周正清被甩出老虎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老虎起身朝周正清走來,周正清費力起身,卻完全沒有力氣,洞裏的僧人看到這一切,依舊雙手持刀,快步跑到周正清身前,與老虎對峙,老虎圍著兩人轉圈。在周正清眼裏,僧人勇氣可嘉,可是這姿勢真是漏洞百出不可恭維,周正清雖然沒有修習過刀法,卻也看到過不少大明搜集而來的刀法,有仙家刀法也有世俗簡陋刀法,可是和尚這個確實不咋地。


    周正清還是全力起身,他不能讓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和尚護在自己身前。周正清雙眼變得通紅,竟然是戾氣加身,周正清破境了,四周靈氣被抽調一空,周正清斷了的骨頭也緩緩痊愈,周正清宛若入魔一般,抓在僧人後腰,一把將僧人扔迴山洞,此後便如同失去了人性,以野獸的方式與老虎搏鬥,揮拳毫無章法,甚至一口撕咬在老虎脖子上。又一拳,打在老虎的前腿上,依然是那條被周正清傷過的前腿,卻不是剛剛被打的癟下去的那處部位,而是稍稍往下,再一拳,依舊是那條腿,這一拳打在了關節上,老虎這一條前腿好似直接廢了,周正清不知疲憊一般,一拳打在老虎臉上,打的老虎飛出幾步遠,周正清追上去,竟是再一拳打在老虎另一條前腿上,然後又一口撕咬,直接咬在老虎關節上,關節應聲而斷,老虎仰麵朝天無法起身,周正清繼續揮拳,老虎的身上滿是鮮血,有自己的也有周正清的,虎爪鋒利,周正清這般不顧生死的打法自然會被老虎揮中,若不是周正清身體處於突破狀態,靈氣運轉加劇,二境養身境氣象初現,周正清早就失血過多而死。


    戾氣已經加身,周正清不得不發泄出來,老虎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死了,因為周正清的某一拳直接砸的先前留在老虎眼睛上的匕首,齊柄沒入老虎頭顱。可是周正清還在揮拳,他的理智已經被淹沒,並且發出野獸般的嚎叫,遠比剛剛野狼的嚎叫更加淒厲,也更加兇狠。僧人費力的起身,從山洞中走出,呆呆的看著周正清,愣神好久,又盤腿坐下,念誦佛家清心咒經文。僧人分明是默念經文,可卻有一種奇妙的氣象,咒文字字憑空凝實,環繞在周正清周身,周正清嚎叫漸漸變為低吼,拳頭力氣也越來越小,不一會兒,安靜的夜重歸寂靜,僧人仿若未覺,直到僧人身旁,一頭白色的小狼用頭蹭著僧人的袖袍,僧人睜眼,看了看白色的小狼,又趕緊起身,走到老虎屍體旁邊將周正清橫抱起,走迴山洞。


    脫下自己身體上保暖的僧袍外衣,蓋在周正清身上,又在洞內的火堆裏添了柴,將白色小狼同樣放入洞中,小狼很畏懼火堆,隻是安靜的跟在境生和尚身後。僧人也不言語,穿著裏麵單薄的衣物走出洞中,蹲在虎頭旁邊,伸手去抓虎頭裏的匕首,匕首插很結實,僧人顫抖著用力,終於拔出了匕首。然後拿著匕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割下了虎腿上的一大塊肉。僧人此前從未做過如此血腥的事情,今兒個頭一遭,冰天雪地,取虎腿肉,拿到洞中,再從竹箱中拿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鐵鍋,忍著嚴寒,用幾根幹柴架起了鐵鍋,然後去洞外,以衣袖捧雪,放入鍋中。水開了,僧人將虎腿肉上的虎皮剝下,肉切成小塊,將虎肉放在鍋中,在竹箱中拿出鹽巴佐料,也放入鍋中。


    肉熟了,境生和尚將用雪擦幹淨的匕首在鍋中挑起一大塊肉,丟給了小狼,又在竹箱中,拿出小碗從鍋中盛湯,放在一旁。等湯涼些,就扶起周正清的腦袋,給周正清喂湯。天緩緩變亮,周正清終於也逐漸清醒,顯然是精疲力盡,卻也恢複了些力氣。


    周正清看著那個在火堆旁瑟瑟發抖的隻穿了一件單衣的和尚,緩緩開口:“和尚”。


    疲憊的和尚轉醒,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還是艱難的從竹箱中拿出那個酒葫蘆,要遞給周正清。周正清夜晚被和尚喂了不少虎肉湯,此時下地行走沒有妨礙。拿起身上的僧袍還給和尚。然後接過和尚遞來的酒葫蘆。放聲大笑,笑的咳嗽,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甄誠和尚,你他娘的還真成啊,真是個真誠和尚”。


    和尚勉強微笑。太陽出來,夜晚的寒冷過去了。周正清拿著匕首,在山洞外的老虎身上剝下一大塊虎皮,又割下幾大塊虎肉。看樣子今天是沒辦法繼續上路了,隻能休息一天。和尚睡過去了,整整睡了一個上午。下午周正清將幹糧都給了和尚。和尚不吃肉,隻能周正清自己吃了。周正清慫恿和尚:“老虎都要吃你了,你吃它一塊肉怎麽了?”


    卻不料和尚來了句:“那就嚐嚐唄!”然後周正清目瞪口呆的看著和尚吃肉。和尚還邊吃邊說:“活不下去了,就沒法念經了呀!”和尚吃的很香,很香很香,因為昨夜,和尚就吃過了。“為什麽念佛呀?”周正清接著問這個年輕和尚。年輕和尚再次舉起了那個大大的酒葫蘆。周正清翻了個白眼。


    衣服已經有了不少破洞,沒辦法,周正清隻能割下一大塊虎皮,一件披肩,一件簡易的虎皮裙。醜是醜了些,但總要穿衣服不是!


    洞外跑過來一隻雪白小狼,還不待周正清說話,和尚就給小白狼丟過去一塊烤熟的虎肉。小白狼卻並沒有吃肉,隻是張嘴吊住和尚的袖袍,顯然是要和尚跟它走。小狼很有靈性,皮毛更是雪白。兩人起身跟上,想看看這隻小狼到底要帶他們去哪。


    和尚昨夜沒看到,可是周正清看的清楚,是一隻狼將老虎引到了兩人所處的山洞,周正清猜測那隻狼多半是隻母狼。事實證明,確實沒錯。


    小狼帶著兩人來到一處雪地,一直通體灰白的母狼,渾身是血,身體已經明顯僵硬了。小狼嗚咽著嚎叫,聲音明顯帶著哀傷,與失去母親的孩子沒有什麽區別。見不過小狼這番模樣,和尚放下手中的刀,借走周正清的匕首挖坑,顯然是要埋葬母狼,那隻雪白的小狼也在幫著和尚一起。周正清也不好一個人離開,隻好幫忙,即便對母狼有些怨氣,卻也不影響周正清有些動容。


    當初,周正清自己不也正是和這頭白色的小狼一樣,弱小無助。自己後來遇到了小久兒哥、錦憶姐、趙老太太。這隻小狼,恐怕隻有自己與這個和尚了!


    兩人一狼埋葬了母狼。周正清看著母狼的墳塋:“什麽他娘的道理,你把老虎引過來害我們,我們還要照顧你的狼崽子。”然後與和尚帶著小狼離開。


    幾天後,一書生背著包袱,一和尚腰懸一長刀,一隻白色的小狼,這個很特別的隊伍,靠著虎皮、烤幹的虎肉和幹糧,終於找到了一個能落腳的地方,地圖上標著,這裏叫做桃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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