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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子清頭一迴隨師門長輩來到赤霜山,目光所至,便見鶴鳴宮一磚一瓦具有上千年門派的底蘊和豪橫。


    他默不吭聲細細端詳,發現鶴鳴宮內奇花異草自不必說,連那琉璃青石地磚與金絲楠木圓柱都隱隱散發靈氣,可見是修築之前先被靈藥浸泡許久,建好之後又日日在靈草熏陶之中,竟成了一個人工修築的洞天福地。


    修為尋常些的修士在此待上個十年八年,進益不說一日千裏,也必然能脫胎換骨,改善明顯,難怪這樣的地方能養出一個仙人來。


    他卻想岔了,是先有仙人,才顯得此處特別,而非先有洞天,才能養出仙人。


    換作南嶽洞天北燭山這種大宗門,這樣的地方也有好幾處,所以宋陵麵色如常,不像他觀察細致。


    翟子清原先在門中並不算頂尖一批弟子,因上次將在外闖禍的師弟元知押迴去,又說明了前因後果,反倒得了師門讚賞,說他臨危不亂處置得當,有大將之風,才有了這次跟隨師叔岑孤秀出門的閱曆機會。


    元知仗著年輕氣盛說話做事不計後果,雲生結海樓的宗主長老們畢竟不像他這般魯莽,他們對實力強橫的散修,甚至比對大宗門弟子還要忌憚。


    隻因散修無門無派,四海為家,把他們得罪狠了,散修直接殺人一走了之,天涯海角都未必找得見,更不要說報複。反倒是有宗門的弟子們,一旦被人認出來曆,哪怕闖了禍也能被仇家按圖索驥找上門去。


    那白峭寒就是典型的無門無派還頗有實力的散修,又分明是元知先去撩撥才會得罪人家,元知能撿迴一條命,全靠翟子清機靈,以及後麵謝長安的插手。


    宗主一氣之下,將這不成器的兒子扔到後山關了禁閉。


    至於謝長安沒死的消息,翟子清原本不欲節外生枝,但元知也見過謝長安,又不是能守口如瓶的人,迴到宗門便將所有事情都說了。


    宗門師長既然問起,翟子清隻好也一五一十交代。


    此事本來與雲生結海樓無關,但祝玄光化神分身下凡的消息一經傳出,宗主就改了主意,與長老岑孤秀商議之後,準備將此事告訴赤霜山,也算賣個人情。至於赤霜山準備如何動作,那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翟子清並不讚同此事,因為他親眼見過謝長安的實力,但他的反對無濟於事。


    要不然待會兒等對方問起,自己就含糊其辭好了。


    翟子清跟在後麵,一邊心不在焉地走神,壓根就沒怎麽去聽他們說話。


    直到眾人步入內殿,看見坐在上首喝茶的人,趁著見禮的動作,翟子清不經意抬頭掃過去,目光在對方臉上停住。


    眼睛微微睜大,動作也僵住了。


    對方峨冠博帶,玉簪雪衣,便是坐在那裏不說話,隻一雙眼睛望過來,也讓人如同看見崔嵬雪山,遙不可及,隻能抬首仰望,心生敬畏。


    但,怎麽會是這樣一張臉?


    從未見過祝玄光真容的翟子清直接呆住了。


    直到眾人察覺有異,目光都集中過來,旁邊岑孤秀也提醒了幾聲,翟子清才恍然迴神,如夢初醒。


    他忙掩飾地胡亂解釋幾句:“在下頭一迴見到祝真人,心生仰慕,一時入神忘我了,各位長輩恕罪。”


    宋陵笑道:“祝真人確實仙人之姿,不怪翟道友失態,我當年剛入道,隨師尊來赤霜山,情狀也與他差不離。”


    座上的仙人似乎並未在意,依舊是冷冷清清的麵容。


    張繁弱侍立一旁,恭恭敬敬。


    翟子清還是滿腹疑惑,趁著眾人交談的間隙,偷偷去觀察仙人。


    的確與當日謝長安身邊那年輕郎君生得一模一樣,連聲音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神態。


    那郎君未言先笑,反應機敏,尤其是……


    翟子清想起他跟謝長安說話時的樣子,兩人湊得很近,幾乎鬢發相貼,不知說些什麽,對方先笑起來,女修也笑,嘴角微微翹起,冰雪消融,香風輕度。


    但眼前的仙人,就像一尊缺少七情六欲,不食人間煙火的玉像,他身在紅塵,卻又隔絕於眾人之外,遙遙俯瞰他們。


    可是神仙為何沒有獨屬於仙人的威壓?


    雖說這世間沒有一眼就能看出對方修為的法門,但是修為越深厚,自身流露出來的威儀氣勢也就越重,除非對方刻意收斂。


    眼前這位……神仙,分明如同毫無威壓的尋常人。


    難道因為眼前這位隻是神仙化身,而非本尊降臨的緣故嗎?


    “不知真人可知冰墟到底發生了何事?”


    寒暄之後,宋陵迫不及待進入正題。


    “我曾聽師尊說過,冰墟是上古混戰之地,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後來日升月落,滄海桑田,方才形成冰雪與廢墟並存的冰墟,還不知藏了多少秘密和危險,這次許師叔前去,又接連數日杳無音信,北燭山上下皆擔心不已,還請真人指點迷津。”


    岑孤秀也道:“宋道友所言甚是,冰柱崩塌事關九州天下,與我等休戚相關,雲生結海樓自也責無旁貸。隻是那邊情況不明,就在今日我動身來此之前,我宗前往冰墟的弟子賀清遒命燈忽然滅了,隻剩一縷火星,宗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將其勉強維係。”


    賀清遒是雲生結海樓的宗主首徒,也是此宗年輕一代難得的人才,他若出事,對雲生結海樓來說不啻重大損失。


    宋陵一路上還未與雲生結海樓的人交流過,此時聽說他們連首徒命燈都快滅了,不由更為著急,目光灼灼望向仙人化身。


    卻見上座仙人緩緩搖首:“我非為冰墟之事而來,上界與凡間涇渭分明,我既已飛升,就不可幹涉人間事,否則天下早已大亂。”


    宋陵等人聽得此言,不由大失所望。


    他們以為祝玄光下凡是為冰墟而來,方才趕忙過來,若不是,縱是親眼得見仙人化身又有何意義?


    曹隨:“宋道兄稍安勿躁,祝師叔的確有要事相告。”


    仙人化身不急不忙道:“上界發生一些混亂,謫仙落凡,興許與冰墟有關。”


    眾人聞言愣住。


    修士雖淩駕於凡人,可世間能飛升者寥寥無幾,尤其近百年來,也就祝玄光一人,上界離他們過於遙遠,遙遠到像遺世獨立的域外,許多修士也從未想過自己能與上界發生什麽聯係。


    宋陵半晌才找迴聲音:“上界混亂……是什麽混亂?”


    仙人搖頭,高深莫測。


    宋陵:“那,謫仙落凡,為何又與冰墟有關?”


    仙人哪裏知道為何跟冰墟有關,他也是從萬仞山和李恨天告訴謝長安的話裏拚湊出七七八八的訊息。


    但這些訊息對於宋陵他們來說已經是石破天驚,駭人至極。


    於是仙人麵不改色,繼續胡謅:“正如你們所言,冰墟曾有上古大戰,其中埋葬隱秘無數。我飛升不久,尚且心係凡間,但天機不可泄露,也隻能以此化身前來提醒你們。”


    他點到即止,沒有再說下去。


    但不妨礙宋陵由此衍生出無數想法。


    上界混亂,那得是什麽樣的混亂,才能連仙人都被打落凡間?


    落入凡間的仙人必定不甘心,必定還要想方設法迴去,這才要去冰墟,說不定就跟各大宗門去冰墟的人碰上了。


    祝玄光化身至此,是不是也說明他在上界混亂中是勝利一方,並未被波及?


    所以他不方便原身下界,這才以化身過來提醒他們,小心冰墟那邊出事?


    可惜他的提醒還是晚了一步,許危闕他們已經很久沒從冰墟傳迴消息了。


    仙人寥寥數語,宋陵天馬行空,已經自動將前因後果都拚湊完整了。


    他騰地起身:“多謝祝真人告知,此事事關重大,我須得迴避片刻,馬上稟告師門!”


    宋陵這樣的弟子,自有無數法門能與師門隨時聯係。


    曹隨:“劉琦師弟已經先一步趕過去了,你們若要派人再過去,若路上遇見劉師弟,可與之同行。”


    宋陵沒想到他們動作如此之快,聞言點點頭,拱手告罪,快步跟著張繁弱前往旁邊的靜室。


    岑孤秀則道:“出來時宗主就有交代,若赤霜山願派人前往,我們也……”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弟子稟告,說南嶽洞天長老杜羌笛與朱雀台璿璣禪師座下首徒循象求見。


    曹隨有些犯難。


    雖說對方不請而來,但身份來曆不一般,貿然拒之門外也不合適。


    他不由看了仙人一眼。


    後者幾不可見點頭。


    曹隨心下微定,仙人方才的表現給了他不少信心。


    他對弟子道:“請他們上來吧。”


    朱雀台那邊也察覺冰墟可能出事了。


    循象原欲奉師命前往冰墟,中途遇見杜羌笛,杜羌笛道祝真人本已飛升,卻還化身下凡,說不定與此事有關,去請教一番再去也不遲。


    循象被他說服了,便與他一道上來赤霜山,當了這不速之客。


    朱雀台與赤霜山素來關係不錯,循象見麵就先請罪,說自己不告而來,大為失禮。


    曹隨哪裏敢拿大,這位循象禪師年紀雖輕,實力卻深不可測,將來是要繼承璿璣禪師衣缽,成為朱雀台掌教的,見狀忙避身還禮。


    杜羌笛望著高坐上位,一動不動的仙人,卻忽然咦了一聲。


    “我就說鮮少聽聞世間修士飛升之後還有下凡的,這不是李尚書家的二郎君麽?”


    說罷他彈指一道靈氣就朝仙人掠去。


    去勢極快,如離弦之箭,不待他人須臾反應,轉眼已至對方麵門一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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