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你道他為什麽出不去?”


    鬼王一死,謝長安用封禪筆淩空寫下四個敕字,分散東南西北四方。


    朱鹮和折邇隻聽得錚然作響,眼前往複城開始坍塌破碎。


    微光從碎開的世界後麵展露鋪開。


    不再是四應鈴,而是真實的照骨境。


    生於黃泉旁邊的九幽淩霄花,在陰風下微微拂動,似乎疑惑他們為何會突然出現。


    那一對剛被朱鹮修複不久的四應鈴,也忽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折邇心下一鬆,再也撐不住傷勢,直接疲憊坐倒。


    “因為他不知道,困住他的其實不是四應鈴。”迴答的是朱鹮。


    “不錯。”


    謝長安將蜷縮變小的狐狸拿出來,放在揉碎了的九幽淩霄花叢上。


    淩霄花非鬼魂不能觸碰,但她發現就算煉化了金縷傘,她也還是能毫無障礙摘花。


    經她摘下的花,仿佛變成普通花卉,被其他人碰觸也不再會枯萎消失。


    “應龍死後,魂魄在四應鈴內生成執念,鬼王吃了應龍妖丹,也就吞下他的執念,修為固然大漲,卻也永遠無法離開四應鈴,除非他願意舍棄這份力量。”


    不過謝長安覺得,以鬼王的貪婪,就算知道真相也不會放棄的。


    許多人總想著既要又要,但造化弄人,往往到最後一樣都不會得到。


    她不知想到什麽,難得有些失神,目光似落在花上,又似虛無縹緲。


    殊不知她在看花,有人卻在看她。


    ……


    狐狸醒來的時候還有點懵。


    她以為自己必死,至少也是魂魄離體的狀態。


    結果爪子還能摸到自己毛乎乎的肚腹,還有絲滑柔軟的衣料。


    以及,衣料下麵肌體優美的大腿。


    “你再摸下去,我不確定會不會把你爪子剁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狐狸倏地收迴爪子,迷迷瞪瞪裝成剛醒的樣子。


    “我、我這是怎麽了,難道我已經死了?”


    “想死也容易,我成全你。”


    和謝長安聲音一樣冷酷無情的手按上她的脖頸,狐狸嗷的一下蹦起來,不料扯動胸腹傷口,劇痛讓她眼淚爭先恐後往外冒,整隻狐狸綿軟無力重新趴下。


    她想起來了,自己被鬼王掏掉半顆心,本來必死無疑,不知怎的居然還能蘇醒。


    “別摸了,你那半顆心,她裁了紙先給你補上,勉強湊合用吧,反正你有心沒心都一樣!”


    折邇在旁邊懶憊說著風涼話,陰風裏飄來淡淡的血腥氣,不唯獨是狐狸的。


    狐狸想要反駁,奈何提不起力氣,索性在身下柔軟淩霄花從翻滾,把花一茬茬壓扁,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


    她聽見朱鹮說四應鈴已經碎盡了,不可能再修複,這件仙品法寶算是徹底毀了。


    狐狸差點幸災樂禍笑出聲。


    朱鹮收集四應鈴無非是為了裏麵的應龍妖丹,現在竹籃打水一場空,可不就讓人高興。


    然後下一句她又聽見朱鹮說,自己突破境界就在這幾日,在凡間晉妖仙境會有天地異象,容易引來不必要的注意,他準備就直接在黃泉邊閉關,讓謝長安就地為他護法。


    狐狸笑不出來了。


    她跟躺在煎鍋上麵一樣翻來覆去,豎起兩隻耳朵繼續聆聽他們說話。


    折邇就說,他昔日曾聽師尊說過還陽之法,謝長安現在這種情況,其實是可以尋個將死之人的軀殼入魂,重新恢複人身的,現在他的傷也好差不多了,可以陪謝長安迴人間尋找這樣一副合適的軀體。


    謝長安幾乎毫不猶豫就拒絕了,說自己現在很好,從今往後就傘劍為體,不必再尋什麽軀殼,她也不習慣披著別人的皮相到處亂晃。


    朱鹮也道,長安這種情況,如果不是劍仙境的軀體,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助益,而金縷傘和留天劍都是仙品法寶,寄魂於器,煉器為體,不會影響妨礙她現在的境界,不如留在照骨境好好修煉。


    折邇哂笑,說鬼王已死,照骨境如今群龍無首,先提前恭賀你坐穩照骨境之主的寶座,至於我們要上哪去,就不勞你費心了。


    狐狸沒理會他們之間的火藥味,一聽這話立馬不顧傷勢原地複活。


    “鬼王真死了?那謝長安你上啊,你當新鬼王!”


    謝長安:……


    她完全不知道這狐狸強烈的上進心是打哪來的,而且對方隻督促別人上進,從來不消耗自己。


    狐狸:“你這是什麽表情?之前咱們假裝鬼王是不得已,現在大好機會擺在麵前,你可以當真正的鬼王了,難道還要拱手讓人嗎!”


    朱鹮居然點點頭:“你若當境主,我願擁戴追隨。”


    狐狸興奮得上躥下跳:“你看你看,連朱鹮都這麽說了!之前在四應鈴裏,要不是你想出那個反向誘敵的辦法,布陣引鬼王出來,我們根本出不去,你的實力大家有目共睹,現在慕容巫鳴那些人也死絕了,照骨境數得上名號的大妖就我們,根本不會有其他人反對的!”


    折邇冷笑:“誰說沒人反對,我不是人?照骨境荒涼冷僻,靈氣稀少,修行不易,如何是久居之地?她終究是要迴人間查清真相,洗刷名譽的!”


    狐狸大怒:“你自迴去便是了,拉上謝長安作甚!她被冤枉汙蔑,受盡屈辱,那祝玄光又當神仙去了,除非她能殺上仙界,否則如何報仇?你讓她迴人間,不就是讓她去送死嗎!”


    謝長安煩死了,耳邊像有五百隻蒼蠅在慘叫。


    “都閉嘴!”


    兩人噤聲了。


    狐狸仗著自己長得幼小可憐,悄悄將蓬鬆尾巴放在她腿上。


    “長安,我心口好疼啊!”


    見謝長安沒有把她撇開,狐狸柔弱無力得寸進尺把下巴也靠上去。


    “謝謝你救了我,你看過話本嗎,那裏麵都這麽寫的,狐狸精被書生救了,就以身相許,我現在也許給你了。”


    眾人:……


    折邇冷笑,他是真沒見過狐狸這麽不要臉的,把抱大腿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幫朱鹮晉境之後,我的確需要去人間一趟。”


    謝長安拎著狐狸耳朵把她拉開,沒理會她的胡言亂語。


    眾人都望向她。


    狐狸急了:“那人間有什麽好的,到處都是居心叵測……唔唔!”


    她被下禁言咒了。


    謝長安:“我如今非人非鬼,魂魄分寄金縷傘和留天劍,終究修煉不便,有一件法寶,或許可以將傘劍魂三者融合。”


    朱鹮對世間頂級法寶靈器信手拈來,聞言就道:“天工爐。”


    謝長安點點頭:“若能得此爐,煉器為魂,對修行晉境也大有裨益。”


    “你終於願意繼續修煉了。”


    折邇是最五味雜陳的,之前他剛找到謝長安時,對方毫無生念,一心求死,如今倒是終於主動想要活下去,想要變得更強了。


    他本該高興,卻不知怎的有些酸澀。


    人到底要經曆過多少苦痛,才能神色如常將往昔一一收斂,不輕易露於人前。


    他自問還未能完全做到,但謝長安卻做到了。


    謝長安沉默片刻。


    “若有機會,我也想上九天,問一問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為何他們定的天道,就必須斬斷別人的生機。”


    她想問一問祝玄光,當日將劍遞入她的血肉之軀,內心可曾有一絲愧疚後悔。


    她也想要祝玄光,嚐一嚐那錐心之痛的滋味。


    “好!”


    狐狸禁言咒一解,又來勁了。


    “那這照骨境大王就更該當了!你想想,有朝一日殺到上界去,你得亮出身份,要是隻有謝長安三個字光禿禿的,未免失了氣勢,若加上照骨境之主就不一樣了,顯得你身後有照骨境無數生靈俯首稱臣,隨隨便便就能拉起一支大軍與上界分庭抗禮呢!”


    謝長安:……這狐狸到底是有什麽官癮大病。


    朱鹮緩緩道:“我也曾想過,自古以來鮮少妖修成仙,難道是妖修天生低人一等,從前修行陷入瓶頸無法寸進,我嚐試世間諸法皆不得其入門之道,若有朝一日能隨你去上界,我心中也有無數疑惑,想要一個答案。”


    謝長安看著他:“這條路很漫長,也很難走,我們也許走到一半,就會被斬殺,死於非命。”


    朱鹮笑了:“雖九死,其猶未悔。”


    狐狸上躥下跳,咬著她的袖子。


    “我我我,還有我!大王,帶上你的妲己呀!”


    折邇有些不痛快。


    他也想許諾,但扶廣山血海深仇背負在身,他現在的實力連為同門追兇都做不到,更無法大言不慚說能幫謝長安做到什麽。


    可若是一言不發,倒好像格格不入,連這兩個半途跑來的妖怪都比不上了。


    他正欲說點什麽,忽有一隻蝴蝶幽幽飛來,藍光微閃,點點星芒。


    折邇愀然變色!


    狐狸咦了一聲:“這不像照骨境裏的生靈。”


    謝長安也有些意外:“這是人間宗門傳訊,親朋之間常以此法,神魂骨血牽係,跨越陰陽千裏。”


    扶廣山參妙真人一脈,除折邇外,都死絕了,哪裏還有人給他傳訊?


    那蝴蝶晃晃悠悠落在折邇指尖,仿佛難以為繼,一團藍光炸開之後,傳音入耳,蝴蝶旋即消散。


    折邇神色變幻,似大喜又似大悲。


    “是我師弟,吳岐風,他給我傳訊,說他還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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