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靈蒲草也能克製魔氣。”謝長安道。


    祝玄光不讚同:“那隻是針對普通魔物,不包括魔主。”


    謝長安:“不試試怎麽知道呢?你身上有許多未解謎題,掌教師伯先前曾與我有過一番長談,提及你的渡劫,也提及了點仙譜。”


    言外之意,她知道的其實不少,現在想與久違的師尊做個交換。


    祝玄光看著她,謝長安也沒有迴避他的視線。


    歲月沒有在兩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這個徒弟也沒有什麽變化。


    溫柔無害看似乖巧聽話的容顏之下,從來都是一顆無法無天,孤注一擲的心。


    隻要她想要做的事情,費勁周折,千迴百轉,也要去做。


    於是祝玄光沒再提要迴去送死的話。


    “我那些白菜還在嗎?”


    他問的是半山的那個菜圃,赤霜山弟子大多數在那兒有一塊小小的自種地,閑暇時親自動手,所種植物也充滿千奇百怪的想法。


    隻有祝玄光種了最尋常不過的白菜。


    “白菜早就收了多少茬了,裴三一直照看著,每年也都能有新的收成。”


    其實是謝長安一直沒讓旁人收走那塊地,但她絕口不提自己。


    “不過飼弄田園的人也漸少了,大家都忙著修煉,沒什麽空閑。”


    隨著祝玄光的失蹤,其他人也有意低調,赤霜山逐漸沉寂,就算有沈曦和謝長安等人的奮力支撐,宗門還是難以避免式微了。


    “世間萬事,一榮一枯此起彼伏,赤霜山既曾盛極一時,也就得經曆龍蛇蟄伏,這未必不是好事。”


    謝長安倒是看得很開,這也許緣於她從小長於宮掖,看慣了人來人往,從高官厚祿到家破人亡不過一夕之間,赤霜山還能安安靜靜過自己的日子,為門下弟子提供一方庇蔭,已經很不錯了。


    “你說得極是。”


    祝玄光微微露出一抹笑意,他仿佛變得柔和無害,當年周身如劍般鋒銳悉數洗練,重逢之後笑的次數可能比以前加起來還多。


    “你已成長到足以獨當一麵,為旁人遮風擋雨了,青出於藍,我很高興。”


    謝長安沒有半點被誇的開心或害羞,隻是靜靜看著他,像在等他主動提起正事。


    祝玄光何嚐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師徒二人雖然相處時間談不上千萬年,但總歸是彼此有些默契了解的。


    “我不是不願意告訴你,隻是有些事情,我尋找至今,仍舊沒有找到答案,我也想不通,沒有答案的疑問,隻會讓你徒增困擾,對你修行無益。”


    “你不說,又怎麽知道沒有答案?”謝長安道,“我如今是劍仙境,與你當年一樣,一個人得不到的答案,兩個人討論也許有結果呢?”


    祝玄光似乎被她打動了,又似乎還在思考措辭,但謝長安驀地側首朝某個方向望去,臉色一變,連帶人也跟著忽然起身!


    “來了!”


    來者如此之快,以至於重傷的兩人都沒有反應離開的時間。


    一前一後,相隨而至。


    是北燭山掌教濯素先生,以及長老許危闕。


    “你們沒事吧?”


    北燭山與赤霜山素來關係不錯,兩邊弟子也多有來往,是以對方沒有一見麵就喊打喊殺讓謝長安把人交出來,倒是先寒暄上了。


    謝長安不答反問,“林夢牘的事解決了嗎?”


    濯素道:“有些棘手,他跑了。”


    林夢牘被魔主附身的事情敗露,謝長安帶著祝玄光趁亂先走,其他人隻能先試圖將林夢牘留下,但事情出了差錯。


    扶廣山那個結界雖然被謝長安劈出裂縫,但畢竟是扶廣山鎮山法器之一,裂開了依舊威力驚人,眾人與林夢牘交手時,忽然被召喚而至的結界困在其中,雖然隻有幾息工夫,但也足以讓林夢牘輕鬆脫身,飄然離去。


    眾人疑心是聞琴道人從中作梗,但聞琴信誓旦旦,隻道那結界本來就是林夢牘的手筆,再說林夢牘修為已至劍仙境巔峰,他拚盡全力要走,在場又有幾人能攔住他。


    事已至此,魔主現世,大敵當前,一場百戰推山會,天下宗門死傷慘重,眾人也不想再齟齬內鬥,便互相商量了一下,分成三撥人。


    “一撥追我們,一撥追林夢牘,一撥打掃戰場收拾殘局,聯係各宗門。”


    聽到這裏,謝長安接道。


    “不錯,”濯素先生脾氣不錯,到現在依舊好言好語相勸,“祝真人的確殺了不少各宗門弟子,眾人親眼所見,此事無法推脫,你們現在也受了傷,不如與我們迴去,是非黑白說個清楚,若真與魔主有關,我們北燭山也會力保祝真人的安危。”


    “我信不過你們。”謝長安也很幹脆直白,“我相信迴去之後,你們不會對我師父下手,但是其他人未必,屆時你們護不住,我也不想冒這個險。濯素先生,等我們從北海之極迴來,我師父身上的殘餘魔氣清理幹淨,再迴去了斷此事,如何?”


    濯素歎了口氣:“我們此番出來,就是為了追你們迴去,看在兩派幾百年的交情上,謝道友就別為難我們了。”


    祝玄光忽然開口:“林夢牘暗中煉魔,以身為鼎,與魔主融為一體,百戰推山會是他籌謀已久的盛宴,為的就是讓赴會修士成為魔鼎養分,進一步加快他成魔的步伐。”


    謝長安蹙眉:“那你為何會在扶廣山?”


    祝玄光:“這些年我一直在與魔主博弈,他原本選中的人是我,但他無法完全控製我,最後放棄了。”


    謝長安:“所以他將目標放在更願意主動與他合作的林夢牘身上?”


    祝玄光頷首。


    許危闕麵露異色,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


    謝長安接受無礙,因為她先前在那破廟裏,就已經見識過一次魔物無處不在蠱惑人心的模樣了。


    許危闕問:“那為何你這些年一直不露麵,也從未與我們提及這些?”


    祝玄光道:“魔主強大,卻又虛弱,他不會放過任何吸取靈氣的機會,卻無法在沒有寄體的情況下支撐長久,我隻能不斷拖住他,離群索居,尋找弱點,可惜這麽多年,非但沒能消滅他,反倒還促其進一步增強了。”


    他神色淡淡,難掩疲倦,昔年風采如今都困在一眼能看見的傷病之下,以濯素和許危闕的修為,不難看出對方靈力將盡,軀體難盛,已是日暮薄光之兆


    然而即使如此,他屈膝隨地就坐,看見許危闕二人到來也未起身,拂塵抬首之間,依舊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祝玄光,令人不敢有半分小覷。


    許危闕沉吟道:“此事事關重大,恐怕還得勞煩二位與我們迴去一趟,也好與其他宗門解釋清楚,共抗大敵。”


    謝長安緩緩道:“我師父的情況,二位也看見了,再不找到解決的辦法,他會靈力衰竭而死,扶廣山這一來一迴多少工夫,他耽誤不起了。”


    濯素先生:“貴宗沈掌教已趕往扶廣山,令師若不在,他會成為眾矢之的,也會連累赤霜山。”


    話已至此,謝長安也不再客氣,冷笑道:“如果你們能將林夢牘抓住,問題就能迎刃而解,現在不過是你們也沒把握抓住林夢牘,就向軟柿子下手罷了。堂堂北燭山掌教與長老,怎麽就變成甘願為人驅策的走狗了,莫非你們也被魔主附了身?”


    留天劍和昭皇劍被召出來,懸於左右,劍光爍爍,謝長安懶得廢話,直接以行動表明不會讓他們將人帶走的態度。


    兩名劍仙境對兩名劍仙境,以祝玄光和謝長安的實力,原本不可能落下風,但他們現在都有傷在身,勝負就一下子就有懸念了。


    謝長安不用想也知道祝玄光如果被帶迴去會遭什麽罪,嚴刑拷打都是輕的,怕是魂魄都要被抽出來拷問一番,若是涉雲真人還在,若赤霜山還是當年威勢,猶能震懾旁人不打歪主意,可現在,隻有自己了。


    隻有她能護住祝玄光的安危。


    祝玄光看著她衣袂飄揚,半身擋在自己麵前的背影,神色微微一動,不知想起什麽。


    言語糾纏已然無益,許危闕也不再多言,食中二指一並,連劍訣也不必——


    他竟是直接身化神劍,氣隨長虹,雲光乍起,以萬鈞無迴之勢,直取謝長安!


    六合無光,隻此一劍。


    謝長安望著這道如箭般射來的疾光,心頭隱隱被一鎬頭撬開縫隙,外頭冷風刮過,凍得靈台皆明,又轉瞬即逝,縫隙彌合。


    這一瞬間的古怪感覺並不妨礙她出手防禦並反擊,在對方動手之時,昭皇劍和留天劍也聞聲而動,化身劍陣,劍光擋下了許危闕這衝天一劍。


    但,也沒完全擋住,劍陣竟被劈開一條裂縫。


    謝長安急劇後退,身形飄然而起,看似輕鬆好看,實則千鈞一發,隻差片刻就要被劍光洞穿。


    因著她的重傷,劍陣也不如過去穩固,許危闕自然是可以破開的。


    兩人激烈交手,濯素大好機會,居然沒有動手幫忙,甚至沒有趁人之危捉祝玄光的意思,反倒袖手旁觀戰況片刻之後,過來找祝玄光說話。


    “祝道友看著不大好,靈蒲草未必有用,北燭山有一味藥,名曰霜飛,也許對你有所助益。”


    扶廣山上人多眼雜,濯素就是有再多的話也不好說出口。


    “若你需要,我現在就可以讓人取來。”


    祝玄光搖首:“多謝,但不必了,我身體衰敗,壽命將至,再好的靈藥也於事無補。”


    濯素沉沉歎了口氣,他顯然也看出來了。


    “我有一事請教。”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祝玄光道,“就算沒有魔主作梗,我隻怕當年也飛升不了。”


    濯素微微一震:“為何?”


    祝玄光:“你應該能想到原因。”


    涉雲真人兵解,其他宗門也不乏劍仙境高手想要衝境渡劫,可無一例外,這麽多年來,沒有人成功過。


    打啞謎一樣的對話沒有繼續,濯素似乎陷入沉思,沒有再追問下去。


    另外一邊謝長安與許危闕的交手也近尾聲,兩人都沒有留手,但是麵對有傷在身的謝長安,許危闕仍舊無法占上風,最後隻能以兩人身上各多一道劍傷作結。


    “有這道劍傷,那幫家夥就沒法說什麽了。”許危闕懶懶道,“我們铩羽而歸,但扶廣山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聞琴也必然不肯善罷甘休,還會糾集其他宗門,讓別的追兵過來,屆時就未必這麽好說話了,二位珍重吧!”


    謝長安也知道他們留手了,否則兩人齊上,就不是現在這樣切磋似的結果。


    “多謝許道友提醒。”她拱拱手表示謝意。


    濯素也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又似乎還有問題沒想明白,心事重重,與許危闕一道離開。


    ……


    兩人離開之後,許危闕尋了個借口,與濯素分道揚鑣。


    待濯素先生走遠,許危闕在身前淩空畫了個圈,圓圈逐漸變大,他則一步跨過去,身形消失在原地。


    離夢城內,侍童驚訝看著從圓圈裏跨出來的男人。


    對方揚袖抹去偽裝,露出真容。


    “城主這才剛剛進去,怎麽就出來了?難道謝長安的大翮遊仙這麽快就結束了?”


    “她太瘋狂了!”


    離夢城主長長吐了口氣。


    “謝長安竟敢在裏麵生造出一個自成一統的世界,以魔代仙,窺天之秘,我不能久留,否則難保不會陷在裏麵。”


    旁人進去曆練,頂多就是重曆自己在外麵無法打過的對手或妖魔,以此突破心障,又或者過一過曾經夢寐以求卻無法在現實經曆的生活,謝長安偏偏要拉到極限,以劍仙境修為,企圖在裏麵破解天道奧秘。


    侍童啊了一聲:“我記得上迴參妙真人也是如此,最後您還親自進去幫忙!”


    “她比參妙還更冒險,”幽嶽給不懂事的小侍童解釋道,“參妙自己本身就是劍仙境,現實距離登天也隻差一步,她隻是想通過大翮遊仙,多給自己一次試錯的機會。但謝長安現在才劍意境,就想囫圇吞棗一步登天,難怪祝玄光要急得親自進去。”


    現實哪裏有什麽魔主,不過是大翮遊仙裏不允許超越現實天道規則的存在,謝長安就投機取巧,通過意念影響自己的造物幻境,用魔主這樣強大逆天的存在,來代替天道,以此考驗自己。


    他歎了口氣:“這一個兩個,都是不要命的瘋子,希望他們師徒能安然離開吧!”


    侍童呆住:“不、不至於吧,祝真人畢竟是天下第一,再不濟他還能把謝長安帶出來呀!”


    幽嶽搖頭:“你都守著星盤這麽久了,怎麽還少了幾分悟性?祝玄光在外麵是不是天下第一不重要,他在裏麵需要按照謝長安設定的規則去走,輕易不能脫離既定路線。再者,如果動輒就想著放棄,把人帶出來,這試煉又有何意義?”


    唯有絕境,才能淬煉蛻變。離夢城主很清楚。


    但是,謝長安為自己創造出一個強大到幾乎無法戰勝的敵人。


    祝玄光是選擇出手幫她,還是會最終袖手,看她自己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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