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選定太子妃的消息,如長了翅膀一般在宮裏迅速擴散開來。不到一天,這個消息在宮裏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鍾粹宮的采女們在得知了這個消息後,一片哀鴻遍野之聲。之前曾有消息傳來,說皇後有意在這批的采女中選一些送去太子府侍奉太子。


    進宮第二日,采女們親眼目睹了太子的風采,自古嫦娥愛少年,大多數人便都存了去太子府侍奉太子的想法。


    一是眼下周文帝年歲已大,皇後妃嬪都是各居其位,要想從一個小小的選侍升上去,可謂難於上青天。


    二是太子如今正值年少,聽說身邊還沒有侍妾。這萬樂宮如今隻太子一個繼位王儲,將來周文帝退位之後,現任的太子便是當朝天子。若是能從太子府開始侍奉太子殿下,將來的前途自是大有可為。


    隻是這夢還沒醒,今日便聽說太子選定了太子妃。尤其這太子妃就是上次眾女在禦花園中見過的那位溫氏小姐。一想到那溫小姐傾國傾城的容貌,端莊典雅的風姿,令人羨慕的出身。頓時眾女便都自慚了形穢。


    在宮中若想要得寵,那必是要拚青春美貌和家世背景的。跟那溫小姐一比,什麽都不占先,那還有什麽可拚的?


    所以眾女如今倒都收了心,也不再貪戀那位英姿不凡的太子殿下,索性都安了心在那裏等著大殿擇選的到來。好歹跟現在周文帝的那些妃嬪比,自己有的是青春和美貌,說不定還有機會邀得聖寵。


    如今太子府的一處偏殿中,林婉容正對著鏡子描繪著額頭上那處胎記。她沒進宮之前生於一處殷實之家。雖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憂。若論樣貌她生的其實是極好的,隻是額頭上天生一塊胎記有些礙眼。好在她那胎記顏色淺個頭又不是很大,平時拿頭發遮掩一下,也並沒有那麽明顯。


    後來到了十三四歲,就有人家上門說親。原是同鎮上某家夫人在廟裏上香見過她一麵的,當時離得不是很近,她額頭又有劉海遮擋,所以打眼看過去隻覺得這姑娘嬌俏可人,迴去又打聽她家門風也好,姑娘除了跟著母親去廟裏上香之外,基本沒怎麽出過門。這才請了媒人上門。


    原是兩家算是門當戶對,那家的少爺林父也是知道的,雖然學問一般,但為人中規中矩,倒是個老實人。林父思量一番便答應了這門親事。不過媒人眼毒,上門說親那日請出來林婉容細細打量了一番,離得近了自是看清了她額頭的胎記,後來迴去跟對方人家的主母說了此事。


    那家夫人卻有些在意未來媳婦的麵相,後來隻說請人給兩個年輕人合八字,順道去給林婉容看了相。那相士迴來卻說林婉容額頭那胎記圖案不詳,像是個鰥寡孤獨之命。若是男方命硬,那林婉容便會克了自己的子女。若是男方命不及女方命硬,那便是個年輕守寡的命相。


    若說起來,哪家的母親會拿著自己兒子和孫輩的命去賭?所以便推脫兩人八字不合,這門親事算是無疾而終。


    隻是這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林婉容這克夫克子的命卻搞得鎮上人盡皆知。往後別說媒人,便是同鎮上的人到了她家門口,都恨不得繞道走。


    民間凡是被相士批過命格不詳的女子,最後的結局無非是出家為尼,了此殘生。要麽就是趁著這名聲還沒傳遠,嫁去他鄉。林父卻是個忠厚之人,他信了那相士的話,怕女兒嫁出去害人,後來聽聞宮裏招宮女,盤算著這進宮總比去庵裏做姑子強,又念著自己女兒這額頭的胎記估計也不會被宮裏的天子看上,所以便求了人把女兒送進了宮做了宮女。


    這宮女雖都是下人,卻也分了三六九等。進宮的時候便會由提調女官進行篩選。手巧的會分到針線局,善於烹飪的會分到膳食間,容貌乖巧的會分配到各宮貼身侍候主子。


    林婉容因頭上這胎記見不得人,隻好被分配了去雜役司做些打掃庭院洗曬衣服之類粗陋的活。


    如此在宮裏過了兩三年,倒也相安無事。偏巧太子府那邊新蓋了宮殿,需要增添打掃庭院的人手,林婉容被選進了太子府,負責清掃太子府各條通道上的殘花敗葉。


    那日七八個宮女正在清掃太子府中的一條小道,正值春末夏初,文殊蘭花開的絢爛。林婉容從未見過這種白色的花朵,那花朵優雅的長頸吸引了她過去,她從地上撿起一朵掉落在路邊文殊蘭,看的有些走神。


    “醜丫頭,你不好好幹活,在那裏偷得哪門子懶。”頓時就有宮女衝她嚷嚷起來。這宮裏的日子無聊,平日裏宮女之間時不時發生些打鬧爭鬥這也是常事,每次爭鬥,林婉容頭上那胎記往往會成為被人攻擊侮辱的目標。


    放在平時,她也懶得與她們計較理論。這些宮女出身多是貧寒,很多連字都不識得幾個,有些甚至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麽寫。


    林婉容從小在家跟著兄弟一起讀書識字,若不是額頭這胎記誤人,現在怎會與這幫下賤之人混作一堆。她不是不生氣,而是實是看不上眼下這幫人。


    那個罵她的宮女見她一臉不屑之色,心中來了氣,幹脆走過來一把把她推在地上。有些跟那宮女私下交好的也圍上前來看熱鬧。還有幾個本著息事寧人的過來勸架。這邊正鬧得不可開交,偏偏那麽巧太子一行人卻朝著這邊過來。


    等到了身前,王萬石一聲重重的咳嗽,驚得那些宮女趕忙散在兩邊垂首立了。林婉容因倒在地上一時沒起來身,就是那一刻的遲緩,卻讓楓注意到了她。


    她倒在地上,粉色的宮裙上沾滿了落葉殘花,一雙淒婉的大眼怯生生的看向楓,一隻手中還拈著一朵白色的文殊蘭,更讓楓震驚的是,她額頭上那若有若無的胎記。


    楓驟然心中一動,他心裏清楚眼前這個少女絕不是縈素,但是她那楚楚可憐的眼神,手中的文殊蘭,額頭的胎記,無不令他又想到初見縈素時的模樣。


    那日之後,楓令人給她在太子府偏殿中安置了一處住所,在其他所有宮女眼中,她這不亞於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


    最初她當太子是沒有留意到自己的胎記。若不是這胎記,便是在這美人如雲的皇宮裏,她也著實算的上明麗照人。


    那日晚間,她盡力用了粉將那胎記重重蓋住,又用劉海遮擋的嚴嚴實實,忐忑不安的在屋子裏候著太子的到來。


    可以說在這宮裏,太子殿下是所有宮女仰慕的對象。但是給她幻想一千次,她也從未敢奢望過自己一個不祥之人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垂青。


    在她惴惴不安中,太子果然來了。他坐在她對麵,令她撩起額頭的劉海,一整晚就那麽癡癡的瞧著她額頭上的那塊胎記。恍惚中,她聽到他口中呢喃的一個名字。


    原本聰慧的林婉容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不過是另外一個女子的替身,太子喜歡的並非自己,隻是一個同自己一樣,額頭上帶了胎記的女子。


    隻是她不解,如此尊貴的太子殿下,要怎樣的美女而不得?卻會癡癡的迷戀一個容顏上有缺損的女子?


    不過即便知道他喜歡的不是自己又如何?滿宮下人誰不知,太子早過了大婚之年,至今太子府卻沒有一個侍妾。而自己,一個身份低賤的宮女,一夜之間成為眾人口中太子的寵姬。再也沒有人敢於欺負她,再也沒有人敢喊她醜丫頭。那個為所有宮女魂牽夢縈的太子殿下,如今隻有自己一個女人。不管他愛的究竟是誰,對於林婉容,她已是心滿意足。


    有日她見宮中一位妃嬪在眉心處上了梅花妝,整個人顯得更為嬌俏嫵媚,心下一動,令人取了衣紋筆,調和了紅色與銀色的顏料,對著銅鏡將自己額頭上那胎記繪成一朵展翅欲飛的蝴蝶。


    如今她不再痛恨自己這份殘缺,甚至是有些感激,自己今日所得,說來也是拜那胎記所賜。今日,她如同宮裏其他人一般,也聽到了太子選立太子妃之事。她放下手中的衣紋筆,左右打量著鏡中自己因上了額妝而顯得嬌豔無比的臉,突然間,滿意的笑容一閃,卻換做一抹淒涼的笑意。


    “是了,怪不得那日萬尚宮奉了皇後之命拿了藥要我服用。隻怕太子府要迎娶太子妃,皇後定是不想我這般下賤之人先誕出皇嗣。”她苦澀一笑,想起那日之事。這在宮裏待了幾年,如何不知這宮裏的規矩,萬尚宮還騙自己那是強身健體的藥丸。不過當萬尚宮遞來那顆藥丸時,她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微笑著從萬尚宮手中取過那藥丸,安之若素的放到口中細細的嚼了咽下。


    在這宮裏,若是主子想你吃下什麽,你便是反抗又如何?果然,等她麵不改色的服下那藥,萬尚宮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她並不恨萬尚宮,同樣都是奴才,她也是受了皇後之命而來。同樣是宮裏的奴才,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隻是,皇後與萬尚宮並不知道,太子殿下雖然來過她房裏多次,卻從未留宿。實際上,她如今還是個處子,未受過君恩。


    這也是她為何會坦然服下那藥的原因。“莫不是太子殿下終究還是嫌棄我的容貌……”她手指撫上額頭的蝴蝶,心下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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