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眼神躲閃了一下,避開縈素,隻管對著如今在車廂中躺著的英姑道:“有一年我去鎮上賣菜,聽北方來的客人說,原來幽麗國的都城,後來被改名為龍都。”


    縈素聽他這話眼睛不自覺的朝著眼前城門上方懸掛的牌匾看了一眼,城牆雖是新修的,牌匾卻還是用的原先的,上麵依舊書刻酈城兩個大字。


    她心中不解,衝著天賜問道:“我們婆娑國都城比起酈城小的多,這酈城尚且是舊稱,為何單單改了我們都城的名字?”


    天賜微低了頭,目光落在手中的馬鞭上,低聲道:“除此之外我還聽說,天龍國後來遷都了,正是遷到了現在的龍都。原先婆娑國的王宮,如今已是了天龍國的皇宮了。”


    縈素和英姑聽他這話俱是大吃了一驚,兩人對視一眼,對於天賜口中說出的這個消息皆是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這怎麽可能,便是遷都,也應遷來這酈城,婆娑國都城麵積本就不大,曆代國君又都是一夫一妻,王宮自是小的可憐。便是他們天龍國以前的舊都,怕是也比我們都城大幾倍。”英姑這兩日晚間受了風得了傷寒,聲音中夾雜了濃烈的鼻音。


    顯然縈素與英姑想法相同,聽她說完,也衝著天賜道:“是啊,天賜哥,會不會是他們搞錯了?”


    天賜搖了搖頭道:“最初我也不信,所以迴去後也沒與你們提起此事。隻是後來再去鎮上,又向其他來往商人打聽過,確實如此。他們還說,當初天龍國攻打婆娑國前,國師就算過,說你們婆娑國雖然領土麵積不大,但四周被山環繞,盆中龍氣充足,易聚不易散。而他們天龍國首府地處北疆,氣候寒冷不說,一到冬日甚是荒涼蕭索。他們早就有了遷都的打算,所以當年攻進你們都城卻沒有屠城,就是擔心屠城不祥,影響日後遷都這才作罷。聽說遷都後,那龍都原本的城牆自是又往外擴大了許多,王宮也是新修建的,早已不是原先的模樣。”


    如今三人還在城門外沒有進城,所處的位置離著城門衛兵還有好大一段距離,身邊雖是時不時有些來往進出城門的百姓走過,但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誰也不曾留意他們這些陌生人。


    所以三人開口閉口的婆娑國,也並不擔心被人聽去。


    “難怪,這些年我始終不明白,當年那破城的主帥對年幼的公主尚且要趕盡殺絕,如此殘暴之人,竟是沒有選擇屠城,還開城門放了百姓出城,一直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沒想卻是早就存了遷都的心思。”


    英姑歎息一聲,心中卻是有些慶幸,若非如此,自己與縈素哪有命能逃出來。


    縈素卻幽幽道:“若真是龍氣昌盛,我們婆娑國應得天地庇佑,如何又被人破國。可見不過是對方一個侵略我國的借口罷了。”


    此事一直盤踞天賜心裏多年,如今見兩人的反應倒不似他想象的那般憤怒,心頭一個石頭落地,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他扭迴身子,手中馬鞭一揚,趕著車朝城門門洞而去。


    酈城作為原先幽麗國的首府,當年想是也是遭受了不小的戰火侵襲。城裏除了原先的青石板路依舊,兩邊的商鋪客棧也早不是原先的樣子。


    舊的建築當年已經被戰火焚燒,就連原先這城裏最大的隆福客棧如今也早就不見了蹤影。


    商業街上依舊是商鋪林立,卻早已都換了招牌和老板。


    三人隨意尋了一家客棧落腳,天賜停下馬,轉身進了車廂把英姑抱了出來,英姑因為生病,原本就瘦弱的身體如今竟是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分量。


    天賜手中一輕,鼻中卻是一酸,險些就落下淚來。他又怕被縈素看到惹她難過,隻好忍了鼻中的酸楚,臉上表情依舊。


    這是一家不太大的客棧,夥計見來了客人,忙一溜小跑從大堂中迎了出來。天賜開口要了兩間房,又囑咐夥計照看好自己的馬車,這才抱了英姑進店。


    等安頓好兩人,天賜囑咐了夥計晚些時候送些飯菜到房間裏,自己卻借口說要出去隨便走走,轉身出了房門。


    過了大約兩個時辰,天賜敲門進來,見桌上還有兩人給他留的飯菜,心中一暖,口中卻道:“你們隻管吃你們的,我在外麵吃過了。”


    縈素輕手輕腳的走到他跟前,豎起手指衝他噓了一聲,示意他說話小聲一點。


    天賜走到桌前坐下,朝著床上看了一眼,見床帳低垂,便小聲問縈素道:“娘睡著了?”


    縈素點點頭,繞到桌子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一臉憂色道:“姑姑說喉嚨中疼的厲害,吃不下飯,隻等粥放涼了,才喝了半碗。”


    天賜聽她這樣說,想起剛才懷中英姑那輕飄飄的分量,心中也是一陣酸楚。


    他歎了一口氣道:“等明日我出去打聽一下,看城裏有沒有好點的大夫,娘這身子,越來越讓人擔憂。”


    縈素見他說吃過飯了,便也不再讓他,抬手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放在他麵前。


    “方才你去哪了?”剛才天賜出門時沒有交代,縈素倒是有些好奇。


    “我去找朱爺了。”天賜一開始便沒想瞞著她,原先不說隻怕英姑擔心。


    縈素一驚:“我們躲他還來不及,你怎麽反要送上門去?那你被他們看到沒有?”


    天賜瞥見她眼中的擔憂,倒想起兩人初見時的情景。一時懊惱自己嚇到了她,忙安慰道:“你放心,我做事不會那麽大意,讓他曉得我們迴來了。”


    他頓了頓,臉上現出懊惱的神色,一拳砸在桌上,恨恨道:“不過後來我打聽到,朱爺那幫人如今已經不在這酈城了。”


    因為他那一拳砸在桌上弄出些聲響,縈素忙朝英姑躺著的床鋪看了一眼,見那邊沒有什麽動靜,這才放心。


    聽聞朱爺不在這酈城了,她心情放鬆了不少:“這豈不是好,他不在我們住的還踏實些。原本姑姑都不想進這酈城,擔心的就是此事。”


    天賜卻恨恨道:“隻怕是讓你猜一千次,也猜不到他的去向。”


    縈素聽他這樣說,自是他已打聽出朱爺的下落,怕他不死心又要去找,忙道:“哥,我們管他做什麽?姑姑之前跟你也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天賜抬頭迎上她關切的神情,原本怒氣衝衝的表情頓時一鬆,看向縈素的眼神卻變得溫柔起來。


    “素兒,是我不好,害你擔心。”


    “哥,如今姑姑這樣,你再有個什麽好歹,我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縈素對著屋裏搖曳的燭光有些發怔,不知為何,這一路越是往北走,她越是心亂如麻。


    “先別想這麽多了,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去找個大夫給娘好好看看,不過是風寒,娘一定會好起來的。”


    天賜說話間站起身準備迴屋,沒聽見縈素的動靜,一迴頭,卻發現她愣愣的坐在那裏,對著燭火不知在想些什麽,竟是連自己起身要走都沒發覺。


    她眼神有些恍惚,白玉雕琢一般粉嫩的手臂支在桌上,纖纖玉手停在項間,將那枚從不離身的獸牙墜子握在葇夷之中。


    天賜看在眼裏,胸中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酸楚,頓時將他整個胸腔填滿。


    他張了張口,卻不知應該或是能說些什麽,隻好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扭頭走出了房門。


    縈素對著燭火卻突然明白了自己煩躁的根源。


    這些年,她心裏一直存著避風山莊的那個少年,每當夜深人靜,她腦中便會浮起與楓在山穀中的那段時光,不自覺的就會忘卻所有的傷痛和煩惱。少女難解的相思情懷,那少年時不時便會進入她的夢中,帶著一臉明朗的笑容。對於楓的思念和惦念,已成為了她生活下去的寄托和習慣。


    隻是六年的時光,縈素從一個稚嫩的女孩變成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容貌改變了許多,個頭也長高了好些。想必楓如今再見也早不是原先的樣子。


    兩人再見,他還能不能認出她來?再或者,縈素對楓的一番情愫,又會不會是她一廂情願?


    有道是相見不如懷念,她這心思就如同那些兒時便被親生母親拋棄的孤兒,沒有見到親生母親時,心裏一心一意幻想著與母親重逢那日,兩人會是何等的激動和喜悅。卻不曾想真到了見麵的那一刻,卻才發現自己的親生母親早已有了別的子女,對於千辛萬苦尋找來的自己或許沒有絲毫的印象。


    正是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此處離那鳳鳴山已是不遠,當年縈素與英姑從那邊過來,走走停停也不過用了五六日。


    越是離那避風山莊近了,她心裏的擔憂越發的重起來。


    她突然有些後悔,或許自己原本不該再迴中原。


    在期許和抗拒的矛盾中,眼前的燭光漸漸的暈染開來,縈素就那樣,趴在屋裏的桌子上,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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