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者有其田”!


    土地兼並,曆代皆然,這是地主的本性。其結果就是土地高度集中,廣大百姓淪為佃戶,以至於一邑之中,有田者什一,無田者什九。


    中華曆來以農業為根本,農業人口占絕大多數,土地問題重中之重。土地問題如何解決,關係曆代王朝興亡治亂,以及社會經濟的繁榮衰替。


    唐代均田,故有貞觀、開元之治。宋代土地兼並放任自流,富者田產日增而田賦並未隨之增加,貧者田產日少而田賦並不隨之減少。據《宋史》載,當時納稅者才十之三,甚而有私田百畝者,隻納四畝的稅。


    縱觀有宋一代,農民起義不斷,由大多數農民組成的大宋軍隊毫無戰鬥力,大宋幾近亡矣。


    抑製豪強地主,國富民殷。若土地集中於巨富官紳,農民失所流離,生產力遭到破壞,莫不釀成大規模農民起義。


    “富國”、“強兵”,王安石變法曇花一見。“方田均稅法”消除隱田逃稅,發現隱瞞土地,減輕百姓負擔,短期內,大幅增加政府賦稅收入,最後卻因豪強地主的的強烈反對,隨即廢止。


    宣撫司治下,由於久經戰亂,人口大量減少,舊有的等級早已被打破,實行新一輪的土地改革,勢在必行。


    河北之地,金人南侵以前,有五六百萬人口,如今卻連一半也不到。人口的減少,戰禍連連,良田的大量荒蕪,以至於王鬆也動起了“均田地、抑富貴”的念頭。


    “相公,暴民如此猖獗,毆打官員,聚眾鬧事,下官有心無力,相公要為地方官府做主呀!”


    宣撫司大堂,磁州知州趙應和大名府知府郭永坐在下首,趙應臉上還有幾道傷痕,清晰可見。


    “郭知府,這到底是什麽迴事?”


    王鬆不解地看著下麵的兩個大員。


    說實話,他討厭這樣做事不力,動不動就哭哭啼啼、把包袱丟給上司的官員。


    當初他也是看這趙應在地方上威望甚高,才讓他做了這磁州的知州。現在看起來,這趙應是不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還要打上大大的問號。


    王鬆的詢問,郭永也顯得有些訕訕不安。


    “相公,磁州滏陽的稅賦收不上來,趙知州隻有讓官府強行征收,誰知道引起滏陽縣百姓不滿,激起民變。暴民衝擊衙門,打死兩名公人,多名官員受傷,就連趙知州也沒有幸免。”


    “相公,你一定要為我磁州官員做主啊!”


    趙應又一揖到底,眼淚又流了出來。


    王鬆按下心頭的不快,點點頭,柔聲道:“趙知州,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二人離開,馬擴出來,冷聲道:


    “相公,磁州之事,小人也略知一二。相公一定要謹慎處理,否則可能會引起兩河動蕩,發生民變。”


    “馬宣讚,你都知道些什麽?”


    王鬆點點頭問道。看起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相公,磁州的事情一直都有百姓上告,隻是地方官府一直息事寧人而已。”


    王鬆微微點點頭,坐了下來。看起來,這裏麵的名堂夠多。


    “自宣和以來,滏陽縣的賦稅問題就已是民怨沸騰。富者良田千畝,貧者無立錐之地。事實上,不止是滏陽縣,整個兩河地區,也都是如此。”


    “地主豪強巧取豪奪,大肆兼並土地,百姓隻能亂淪為佃租。豪強掌


    握大量土地,卻隱田隱丁,逃避稅賦。貧苦百姓手中無地,卻要承擔苛捐雜稅。州縣登記的田賦稅冊上,土地擁有者和數量都是名存實亡。”


    “既然馬宣讚都知道,郭永、趙應這些人難道不知情嗎?”


    “相公,郭知府、趙知州、李公,那一個不是良田百頃,至於他們有沒有交納足夠的賦稅,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馬擴眼神悠悠,王鬆笑了起來。


    “馬宣讚,你除了宣撫司的授田150畝,身無旁物,而且還給折成了銀兩。在我忠義軍中,你是徹頭徹尾的“無產主義者”!”


    馬擴也是笑道:““無產主義者”,相公所言極是。臣隻有一個誌向,那就是驅除異族,光複我漢家江山,吾心足矣。”


    “馬宣讚赤子之心,把自己的誌向,跟民族的誌向結合起來。將來功成名就,你可以擁有一方大大的封地,隻不過要在我漢人的征途之上。”


    王鬆的眉頭擰了起來,聲音也大了起來。


    “磁州因為賦稅,而導致百姓暴動的案子,就交給你去處理。若是真如你所說,富者田多少賦,貧者無田交賦……”


    他眼神變得陰冷,口氣更是寒意迫人。


    “該怎麽辦,你知道嗎?”


    馬擴額頭冒汗水,憂心忡忡。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以王文公之無畏,尚落了個滿盤皆輸,可見豪強勢力之大。相公,如今強敵環側,腹背受敵,你要在此時,割豪強的肉,恐怕會群起而攻之。相公三思啊!”


    “兩河糜爛,宋室南遷,良田荒蕪,豪強大都南下,難民蜂擁而來,這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了,就悔之晚矣。”


    王鬆沉聲道:“官府保護百姓,百姓交糧納稅,天經地義。兩河之地,是普通百姓多,還是豪強多?難道我要為了百千豪強,和百萬百姓做對?”


    王鬆的聲音大了起來:


    “自古民不與官鬥,官府積威之下,百姓忍氣吞聲,典物賣地,不到萬不得已,又怎會、怎敢與官府抗衡。難道他們就不怕官軍鎮壓?”


    自古民不與官鬥,民卑官尊,要不是被逼的無路可走,百姓怎會和官府為敵?


    趙應這些人,此次事件之後,不管對與錯,肯定要被一擼到底。


    “相公,滏陽縣田賦不公,百姓不堪忍受。豪強張彪、張均等人隱田隱丁,逃避稅賦。百姓手無寸地,卻要承擔苛捐雜稅。滏陽縣衙登記的田賦征稅冊上,有一半都是假的。”


    馬擴說完,滏陽縣令曹舉馬上站了起來,說話結結巴巴。


    “相公,下官按田賦征稅底冊征收稅賦,到任的時候已是如此。下官是蕭規曹隨,並無中飽私囊,收受賄賂。相公明察!”


    磁州知州趙應臉色通紅,馬上站了出來。


    “馬宣讚所言太言過其實。我軍與金人大戰,張彪、張均等人都是忠義之士,捐糧捐物,價值何止千萬。請相公明察!”


    馬擴冷笑一聲,朗聲道:“相公,下官等四出量括,得滏陽縣田畝為兩萬三千四百餘頃,無地而承擔田賦者382家。張彪名下土地923畝,每年所交田賦卻是36畝,張均765畝,交賦僅僅為14畝。若是滏陽縣全部按律收賦,光去年的積欠就達十四萬貫!”


    他遞上薄冊,沉聲道:“相公,這是征稅底冊。”


    王鬆接過冊子,看了幾頁,輕輕


    放在了案幾上。


    自忠義軍進入兩河,除去原居民的土地外,忠義軍營田、屯田,所有荒蕪的良田都是逐漸耕種,按人口分給了墾荒的流民、難民。


    如今,兩河人口基本在400萬左右,雖然比起戰爭前的900萬來,連一半都不到,但兩河之地已是恢複了元氣,百廢待興,日漸繁榮。


    基本上,新分到土地的百姓,雖然日子依舊艱難,但總算是能吃飽肚子。而不能更舒適些的原因,就是他們還得繳納宣撫司下各官府的賦稅。


    普通百姓辛辛苦苦,披星戴月,日未出而耕,荷月載鋤歸,隻能填飽肚子,卻老老實實地交稅。這些錦衣玉食的豪強就可以逍遙律外,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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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不作為的官員,以為豪強匿稅是天經地義,百般遮掩,實在是所托非人,誤了眾生。


    軍士上來,悄悄在王鬆耳邊說了幾句。王鬆輕輕點了點頭,眼光掃向了下麵站著的張彪、張均二人。


    看到王鬆的眼光掃過來,眼神冰冷,張彪和張俊都是心驚膽戰,腿腳發抖。


    趙應卻是癡心不改,振振有詞道:“相公,張彪、張均雖然交賦甚少,然而此二人樂善好施、每遇縣中困窘,都是慷慨解囊,乃是仁義忠孝之士。相公莫要因為他人閑言碎語,而冤枉了好人!”


    “簡直是一派胡言!”


    馬擴麵紅耳赤,站起來,手指戳著趙應罵道:“趙應,百姓窮困,無錢交賦。你明知他們沒有土地,卻依然派公人強行征收,並關押百姓,以致釀成民變。你毫無悔改之意,還在這裏大放厥詞,你做的什麽父母官?你就是這樣對待治下百姓?究竟還有沒有良心?”


    “本官任職一方,自然要以百姓為念!”


    趙應正氣凜然,麵不改色:


    “本官若是不能征好賦稅,又如何向宣撫司交代?暴民衝擊官府,致使兩名公人死亡,多人受傷,本官也被波及。若是不懲治暴民,官府顏麵何在,公人又如何出去做事?”


    曹舉也大著膽子道:“相公,地方上民情複雜,宗族勢力盤根錯節,田賦一時很難收取完全。還望相公體諒!”


    王鬆抬起頭來,輕輕開口道:


    “趙知州、曹縣令,說了這麽多,你們就是沒說,為何官府明知底冊和實際不符,你們也不收取這些豪強大戶應該的田賦?宣撫司讓你們治理地方,安撫百姓,勸課農桑,你們就是這樣做的嗎?”


    王鬆的怒喝聲響起,在大堂裏迴響。


    門口警戒的衛士忐忑不安,任職了這麽久,王鬆很少發這麽大的脾氣。


    張彪、張均二人臉色煞白。王鬆身上傳來的殺伐之氣,讓他們不寒而栗。對方可是手握重兵、殺人無數的血手屠夫,要殺他們幾個人,還不是易如反掌。


    二人滿頭大汗,再也承受不住心裏的壓力,一起跪在了地上,磕起頭來。


    “相公,小人願意補上積欠。求相公饒小的一命!”


    “相公,小的也願意補上田賦。求相公饒命!”


    趙應和曹舉麵麵相覷,趙應反應過來,趕緊道:“相公,既然張彪他們願意補上積欠,此事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曹舉也附和道:“相公仁義,我等以後會好好安撫百姓,少生事端,不再難為相公!”


    馬擴連連搖頭。事情哪有這樣解決的道理,真以為可以和稀泥,蒙混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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