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嗖嗖,雪花悠悠,東京城的大街小巷,屋頂樹枝,都是鋪滿了一層薄薄的雪花。這是春節過後的第一場雪,早已沒有了酷日的嚴寒,但真正的春天,還遠遠沒有到來。


    隻不過,在這希望無垠的季節裏,一場大雪,把人們又拉迴了嚴寒。


    從官府傳來的消息,朝廷割讓了淮河以北。也就是說,很快,這東京城就要成為金人的治下了。


    不僅是東京城,西京、南京、徐州、甚至是河南之地,都要開始姓金了。


    一向為抗金大業奔走、不知疲倦的東京城留守宗澤、宗老相公,忽然病了,而且病的不輕,久臥病榻,下不了床。


    “宗老公相,你這是怎麽了?你可一定要撐住啊,這京畿道、河南府、西南兩京,大大小小的事情,可都是靠著你呀!”


    一進門,看到宗澤煞白的臉龐,奄奄一息,趙鼎和李若水都是急上心頭,李若水更是焦急的喊了起來。


    “趙府尹、李公,讓二位見笑了。想必二位也接到了朝廷的旨意。老夫今日叫二位來,就是想商討一下,究竟該如何辦才好。”


    開封府城中,宗澤府,東京留守司留守宗澤,麵色蠟黃,臉如金紙,躺在榻上,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看到趙鼎和李若水進來,宗澤想要從病床上起來,卻被二人阻止了。


    “爹,你還是少說兩句,多歇為好。郎中不是說過嗎,要你好些休養,不要鬱憤於心,否則對背上的瘡傷不利。南撤的事情,自有趙公和李公二人安排。”


    宗穎趕緊扶著父親躺好。朝廷割讓淮水以北的旨意傳來,父親一下子就病倒了。


    “宗兄,宗老相公上個月還不是好好的,如何現在就成了這個樣子?”


    趙鼎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宗澤,深深歎了口氣,皺著眉頭問道。


    宗穎眼圈微紅,無奈道:“趙府尹,還能是什麽,肯定是朝廷南遷,割讓兩淮、河南府、東京城的事情。家父本來身子骨就不太好,再加上朝廷割讓淮河以北,心裏煎熬,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作為東京城的留守,宗澤一直在忠心耿耿地組織布防,伺機反擊,誰知卻迎來了一旨割讓淮河以北的詔書。


    作為東京留守司的最高軍政大臣,作為一個愛國情深的忠義之士,他如何能容忍得了國土的一再淪喪。


    趙鼎、李若水二人正在噓寒問暖,嶽飛已經急匆匆地跨了進來。看到病床上的宗澤,嶽飛眼眶一熱,低聲叫道:“恩相,你好點兒沒有?”


    他從軍以來,兩次在宗澤麾下效力,宗澤對他可謂是欣賞有加,仁至義盡,雖然沒有王鬆那樣如此重用於他,但也實在算是他人生路上的恩主。


    宗澤終於張開眼睛,輕輕對病榻旁的嶽飛說道:“鵬舉,你也來了。軍中的事情,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吧?”


    嶽飛趕緊勸道:“恩相隻管放心,將養身子就是。軍中的事情,自有小人和身邊的一眾兄弟打理。”


    看父親似要發怒,宗穎無奈,隻有上前,和嶽飛一起,把父親扶了起來,靠在床沿上


    。


    宗澤點點頭道:“朝廷的詔書你接到了吧,你心裏是如何打算的?”


    嶽飛垂下頭,黯然道:“迴稟恩相,這是朝廷的旨意,小人也是無可奈何。如今之計,小人隻能整頓兵馬,安排百姓南下,如此別無他法。”


    “數百萬百姓,可不是一下子能安排的。再說了,故土難離,很多百姓都不願意離開,如此又該如何應付?”


    趙鼎在一旁搖搖頭道。:“即便是到了江南,如何處置這些百姓,百姓又如何維持生計?難道說,真要走一步看一步嗎,百姓可是經不起折騰。”


    “金人肆虐河南、淮南,與其留著這些地方,徒增漕運之難,耗損國力,不如交給金人,讓其和忠義軍搶個你死我活!”


    宗澤的臉色變得蒼白,輕輕搖頭道:“朝廷端的是好計謀,驅虎吞狼,隻是可憐了這河南府、這東京城,還有這淮河以南的百萬大宋百姓。他們的苦,又去向誰訴說?”


    房中一時變得靜悄悄,嶽飛不由得心裏一驚。想不到朝廷為了對付金人,連忠義軍都算計上了,而這數百萬百姓的生死,卻沒有人放在心上。


    “聽說王鬆已經收複了整個河北,殺退了金人中路軍,解救了無數的宋人百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趙鼎坐迴椅子上,沉聲說道:“金人勢不可擋,朝廷這樣做倒也無可厚非,隻是苦了這大宋的黎民百姓。”


    “無可厚非?”


    李若水搖頭道:“天子護國保民,大宋的天子在做什麽,丟土棄民,一味南逃。先帝在位時,尚能在河北、河東和金人抗衡,國事是越來越艱難了!”


    宗穎特意看了看旁邊麵如金紙的父親,發現他好像在仔細聆聽,心中一動,便繼續說道:“聽說王相公在河北、河東興辦學堂,招收的孩童上萬,每日除了讀書寫字以外,還要練武,參加軍事訓練,所用的資費全部由官府承擔,也不知道他想做些什麽?”


    果然,宗穎的話音剛落,宗澤的臉色慢慢紅潤了起來,並輕輕張開了眼睛。


    河北、河東已經糜爛,黃河兩岸難民無數,王鬆不僅興修水利、營田屯田、開礦、辦鐵廠、把持解鹽,所得之利全用於軍、民,盡得底層百姓人心。


    再加上這一手之免費上學堂,兩河之地的百姓除了感恩戴德、頂禮膜拜,恐怕是眼中隻有王鬆,沒有宋皇了。


    “聽說王鬆在大名府招賢納士,知人善用,兩河名士、鄉野遺賢盡歸其麾下。眾多懷才不遇之士揚眉吐氣,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趙鼎眼神看了過來,對李若水道:“聽說李公次兄如今就在王鬆的麾下,擔任幕僚一職,是也不是?”


    這些消息都是趙鼎從自己的女兒趙若男口中得知。李若虛、黃縱都是布衣或底層小吏出身,卻能在王鬆的帳下位居高位,一展胸中抱負,光是這份心胸,已經是令人歎服。


    趙鼎從底下一層層爬上來,年過半百才登上這一府之位,而且還是淪為炮灰。相比於黃縱、王倫、李若虛這些乍一出山就身居要位、比他年輕了一二十歲的年輕人,趙鼎在眼紅這些


    人飛黃騰達的同時,也隻能感慨天意弄人了。


    聽到趙鼎的話,李若水卻是笑了一下,朗聲道:“家兄陷於金人之手,九死一生,若不是王相公,以家兄的剛烈,恐怕早已是金人的刀下之鬼。王相公對家兄有知遇之恩,趙府尹,你說,在下是不是應該對王相公感激不盡啊?”


    一直沒有說話的嶽飛開口了,他正色道:“李公家兄才高八鬥,堪比三國之諸葛孔明,在下在河北就早有耳聞。如今到了王相公麾下,正可以一展抱負,驅除韃虜,安撫百姓,恢複河山,此乃善事。”


    堂中諸人說話,都沒有意識到王鬆早已經不是兩河宣撫使。或許是眾人早已經意識到,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誰都知道,大宋朝廷為了討好金人,對待這樣有大功於國的肱骨之臣,竟然以一種近乎恥辱、“損人名節”的方式,實在不知道官家、還有朝中這些煌煌士大夫之流,腦子裏麵整天在想些什麽!


    現在想起來,趙桓的“忠謬”可謂是貼切之極--對朝廷忠誠、卻考慮不到自己。而趙佶的“繆醜”則是實實在在的毀人名節、指鹿為馬了。


    堂中的幾個人都心知肚明,但誰都不說出來。畢竟,三綱五常、君為臣父的大道誰也不敢觸犯。


    宗澤輕輕咳嗽了幾聲,這才說道:


    “王鬆的事情,先放到一旁。現在朝廷下旨,讓我等南撤,宣旨的官員、金人的使者,都還在驛館等候。你們都合計一下,看如何撤軍,怎樣安撫城中的百姓,都議一下吧。”


    趙鼎肅拜道:“恩相,朝廷隻讓我等南撤,並沒有說要把汴京城交到金人的手上。城中金人的使者,完全可以不予理會。大軍南下即可。百姓願意南下的,跟隨我等離開便是。”


    嶽飛和李若水對望一眼,二人都心裏明白。朝廷下旨割讓淮北之地,卻並沒有明意要把汴京城直接交給金人,自然也是想借汴京城挑起王鬆和金人之間的爭鬥。


    金人在淮南、湖廣攻城略地,屠城焚地,威脅江南,朝廷自然不是心甘情願的把京畿之地交給金人,這樣豈不是有資敵之嫌。


    宗澤點點頭道:“南京、西京那邊有消息嗎?”


    朝廷下旨割讓淮水以北,西京洛陽的翟興、韓世忠,南京應天府的張俊,這些人都是手握上萬重兵,自然是朝廷重點拉攏的對象了。


    趙鼎迴道:“應天府的張俊已經準備妥當,隻等相公的軍令一到,便克日撤軍。隻是西京的翟興誓死不退,把朝廷的使臣趕了出來,說是願意和西京共存亡,誰也奈何不得。”


    趙鼎這樣一說,屋中的人都笑了起來,宗澤也是微笑道:“翟員外年過半百,卻還是如此的火爆脾氣,真是難得。翟進為國捐軀,翟興自然是恨意難平了!既然他們不願意撤軍,由著他們去就是,反正大名府也有人護著他們。你們都說說,是不是這麽個理?”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異口同聲的道:“宗老相公說的是。”


    河北的忠義軍援軍順黃河而去,直達洛陽,此事已經是眾人皆知。屋中眾人心知肚明,卻也並不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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