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已經南遷了!”


    北京大名府、留守司正堂,作為如今大名府留守的最高軍方將領,接到大宋朝廷已經南遷的消息,嶽飛麵色蒼白,呆若木雞。


    嶽飛大約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會落到今日這般尷尬的境界。


    從曾經的躊躇滿誌、雄心萬丈到歸於平穩平淡,再到如今的進退兩難、欲去還留,一切都來的如夢幻一般,破滅了終歸於殘酷的現實。


    迴到東京城,難道眼睜睜看著河北之地淪於女真人的鐵騎之下,百姓流離失所,顛沛流離?


    嶽飛曾經有過幻想,希望這隻是朝廷的一時頭熱,就像靖康元年一樣,朝廷下旨割讓了北方三鎮,最後還不是又收迴了成命。


    “河北之地尺寸不可棄,今一舉足,此地非我有,他日欲複取之,非捐數十萬眾不可得也。朝廷如此做派,非但大名府付於金人之手,就連東京城也盡失北地屏障。河北危矣,大宋危矣,天下危矣。”


    嶽飛喃喃自語,眼神呆滯,兩行熱淚簌簌而落。


    “鵬舉,聖命不可違。若是滯留,形同叛逆,還是早些離開,南下就是。”


    陳廣站在堂下,雙眼深陷,麵容消瘦。他周圍的一眾軍官,人人都是失魂落魄,六神無主。


    嶽飛抬起頭來,神情黯然。


    河北之地淪陷。中原之地恐怕也會朝不保夕。難道朝廷真的要一退再退,居於淮水或長江以南?


    大名府,守城的士卒不到三萬,除了五六千原來忠義軍的老兵,其他的都是地方廂軍和鄉兵。要想抗擊金人,恐怕難上加難


    張浚已經帶領一部分將士官吏先期離開,嶽飛則是殿後,率領剩餘的將士和家眷離開。


    金人豺狼屬性,自己若是帶軍撤離了大名府,不知金人怎樣對付城內的士卒和三四十萬的百姓?


    若是憑城據守,守上兩三個月,恐怕不成問題。隻是如此一來,他如何向朝廷交代。孤軍懸於河北之地,若沒有南來的糧草,遲早會被金人攻陷。


    此時離開,或許還可以救一部分百姓。若是金人破城,死傷何止數十萬。


    兩河已是千瘡百孔,糜爛不堪。金人肆虐山東之地,已經瀕臨京畿。大宋官軍孱弱,金人很怕是很快就會攻略兩淮。


    區區一個北京大名府,又如何抵擋女真人千軍萬馬、四麵八方的圍攻?


    “五哥,到底怎麽打算,你得拿個主意!”


    徐慶還不死心,想要做最後的努力,希望嶽飛能迴心轉意,就地割據。


    “王貴,和金人已經談妥了吧,他們是不是答應善待城中的百姓?”


    嶽飛沒有迴答徐慶,而是轉向一旁的王貴。


    “五哥,完顏宗輔已經答應了,隻要城中的百姓不反抗,他絕不會傷害任何人。五哥盡可以放心。”


    “五哥,大丈夫擇勢而動,所謂時勢造就英雄,一旦錯過,恐會後悔莫及。兩河之地,豪傑眾多,大名府城內,士卒用命,眾誌成城。時不再來,機不可得。五哥,你可要三思啊。”


    “你這廝,休得再胡言亂語!”


    嶽飛決然打斷了徐慶的話頭,厲聲嗬斥道:


    “我嶽飛生是大宋的子民,死乃大宋的鬼魂!這是朝廷的旨意,我又焉能不從。難道你非要我一意孤行,做個不忠不


    義之徒!”


    徐慶等人不再言語,嶽飛朗聲說道:


    “馬上下去整頓隊伍,安排好家眷車輛。明日一早於城西集結,經由朝廷漕運司的船隻安排,從水路離開。”


    眾人離開,嶽飛一人獨自在堂上枯坐,愁眉不展。


    “嶽統製,船隻早已安排妥當,明日一早,你的部下便可登船離開。”


    河北路轉運使郭永走了進來,向嶽飛說了一句,隨即在一旁坐下。


    “嶽統製,這大名府城中,可是有三四十萬的大宋百姓,你就忍心丟下他們?金人兇殘暴虐,若是進入城中,百姓又不知要死傷幾何,嶽統製就忍心離去嗎?若是守城,以嶽統製的能力,必可守上個一年半載。難道就不能為百姓而舍一人之私嗎?到時候豪傑來投,三軍用命,大名府必可固若金湯,不淪於金人之手,嶽統製又為何不留下來呢?”


    郭永連珠炮般的近乎毫不留情的詰問,嶽飛麵色漲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朝廷已經下了旨意,若是據城而守就是抗旨。若是交出了城池,金人兇殘,城中百姓的境遇可想而知。


    若是據城而守,一旦秋後算賬,朝廷追究下來,誰又來擔這責任?


    “不知殿帥作何打算,是要和在下一起南下嗎?”


    “郭某本就出生在這大名府,親朋好友都在此地,又如何會舍之而去?嶽統製一旦離去,本官會帶領剩下的人馬繼續死守。就是死,也要死在這桑梓之地。”


    嶽飛臉色蒼白,肅拜道:“殿帥忠肝義膽、大仁大勇,嶽某佩服之至!”


    “嶽統製,有人遞來書信,說是你的故人。”


    士卒進來,呈上書信一封。


    嶽飛狐疑不已,打開書信,看了幾行,滿頭大汗,如遭雷擊。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相公,和你相比,我嶽飛自慚形穢啊!”


    嶽雲輕輕走了進來,他怯怯地問道:“爹,聽說王相公還活著,這是真的嗎?”


    嶽飛一愣,隨即笑道:“雲哥兒,你怎麽知道啊,看來你什麽都聽到了。”


    見平日裏沉默寡言、不怒自威的父親眉飛色舞,嶽雲便大起了膽。


    “爹,依孩兒之見,爹不如留下來,和王相公一起鎮守河北,對抗金人。官家連河北河東都不要了,可見也不是什麽好人。爹爹又何必為他們賣命?”


    嶽飛心中一震,看了看兒子,搖了搖頭,正色道:“雲哥兒,忠君報國,替朝廷分憂,乃是為人臣子的本分。金人暴虐,朝廷也是沒有辦法。以後若是有機會,朝廷一定會北上,恢複失地,解救百姓。”


    看到父親的臉色嚴肅了起來,嶽雲自覺地閉上了嘴巴。他倒是想讓父親和王鬆一起,殺殺金人的威風。


    前院響起了一陣響聲,王貴等人推門進來。


    王貴一見麵,就急著問道:“五哥,聽說忠義軍的使者來了,是也不是?聽說那王鬆還活著,此事可是當真?”


    徐慶搖了搖頭,黯然道:“五哥,你可是錯過了大好機會。王相公一迴來,兩河又要風起雲湧了。”


    王鬆出現,想要推嶽飛自立割據,已是不太可能。徐慶的心思,也完全落空,難怪他神色黯然。


    陳廣苦笑道:“張浚南下,咱們又要歸於宗澤帳下,來來去去,還不如當初王


    相公手下舒服。這可真是一場空啊!”


    趙邦傑上前,抱了抱拳,輕聲道:


    “嶽都統,既然王相公迴來,咱們就呆在這大名府,和番子血戰一番,你看如何?”


    他和馬擴乃是至交,二人一起投的王鬆。王鬆迴來,馬擴肯定追隨左右,他好像沒有理由離開。


    房中眾將麵色各異,人人各有心思。


    嶽飛看眾將表情不一,暗暗心驚。看來今天晚上,很多人又要度過一個無眠之夜了。


    “這是王相公給在下的親筆書信?”


    郭永一臉驚詫,顫抖著手,打開了書信。


    “王相公知道郭提刑忠義炳勇,不避權貴。郭提刑又是轉運使,掌握河上百艘船隻的調度之權。王相公特差小人,前來拜會郭提刑,共商大計,對抗金人。”


    郭永收起書信,心裏莫名一陣驕傲。


    說起來,他和王鬆的經曆相似。二人都是武人,隻不過他是靠著祖上的福蔭入職。他也是博覽群書,博古通今,自詡博才,素看不起朝中的士大夫一族。


    而王鬆也是如此,寒門出身,卻能七步賦詩,“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這樣的情操,也是說到了他心裏去,讓他頗有知己之感。


    豈不知,王鬆知道他,乃是曆史上此人苦守大名府,誓不降金,最後家族全被金人殺死,而他也被金人斷手而死。


    他死後,即便是和他一向不和的人,也是痛哭流泣。相互爭著為他抬棺埋葬。這樣的忠烈之士,自然不會降金,絕對是很好的合作對象。


    “前次王相公解救大名府,卻未曾進城,本官引為憾事。”


    郭永遺憾道:“還麻煩二位告知,相公究竟有何打算,在下一定竭盡全力,絕不推諉!”


    若是王鬆擊退金人,解救大名府,他也算是死而無憾,對得起河北父老了。王鬆駐守大名府,河北便有了希望。


    使者輕輕一笑,低聲道:“郭殿帥掌握漕運船隻,女真人臨河安營紮寨,相公想要借助水上之力,水陸齊舉,一舉攻克女真大營!”


    女真人南下攻城拔寨,唯一還算通暢的就是這運河、黃河水路。女真人在河北並沒有多少船隻,和大名府的兩百多艘漕船比起來,實力遠遠不及。


    郭永大喜道:“計劃如何,還請尊駕一一告知,我二人也可參詳細究,查漏補缺,不負王相公所托!”


    董先房中,牛通和張勝等人對望一眼,眾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狂喜。


    王鬆要來大名府了!


    就像沙漠中饑渴難耐的人們找到了一片綠洲、饑腸轆轆的發現了一鍋熱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發現了無盡的財寶、矮矬窮一天同時娶了幾個白富美一樣,牛通、董先和張勝幾人都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王相公前來,嶽飛總會留下吧?”


    牛通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


    “那可難說!不要忘了,嶽都統的背上,可是刻著“盡忠報國”四個字,這“國”,可是大宋朝廷。”


    幾人麵麵相覷,都是搖頭歎息。


    很快,幾個人又振奮了起來。


    “王相公揮兵前來,這大名府,就是我忠義軍的了!”


    “不但大名府,這兩河都是咱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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