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餘暉灑落院中,一片金黃,奇花異草,爭奇鬥豔,楊柳依依,清風徐來,充滿了黃昏前的寧靜。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趙桓坐在花草之中,嘴裏喃喃自語,餘暉灑在他身上,仿佛和他融為一體。


    “娘子,王鬆曾經告訴過我,他戎馬倥傯,沒有時間讀書,因此每到黃昏,他就獨自跑到沒人的地方,借助夕陽餘暉讀書,並自喻“黃昏之賊”。現在想起來,才覺得他真誠可笑,朕……我還是挺想他的!”


    趙桓輕輕地一笑。朱璉卻感覺丈夫豁達了許多。告別了朝堂上的諸般雜事,丈夫明顯輕鬆了起來。


    雖然行為受到約束,但丈夫是大宋官家的親生兒子,趙諶又是他的皇孫,趙佶自然不會痛下殺手,自汙羽毛,一家人的安全也都能有個保證。


    “官人,王鬆已死,你就不要再傷懷了。到了江南,咱們種種花,養養鳥,一家四口安安樂樂,就莫再想那些朝堂之事了。”


    如果不是朝廷南遷,兩人之間的談話,或許會更加從容一些。盡管已經不是一國之主,但金人南下,朝廷南遷,割地賠款,難免讓趙桓心有戚戚。


    大宋,怎麽成了今日景象?


    茶香嫋嫋,趙桓喝到嘴中,隻有苦味,沒有任何的口齒留香。


    “沒有想到王鬆一死,大宋到了如此境界!如今要拋家舍業,山河破碎,實在讓人唏噓啊!”


    朱璉見丈夫臉有憂色,眉頭一皺,想起外麵的傳言來。


    “官人,聽宮裏的宦官說,河東都統製張俊,奉旨從太原撤兵,隻帶出了三千人馬。城中的三萬忠義軍將士,都不願意撤離。宋、金雙方在太原城外一場大戰,雙方都是損失了六七千人,金人沒辦法,撤軍去了雁門關。你說,這算不算是件喜事?”


    果然,趙桓的臉上起了一層紅暈,人也整個興奮了起來。


    “河東忠義軍,果然都是忠義之士,都是王鬆一手創立的虎狼之師。金人想奪取我大宋的大好河山,恐怕沒有那麽容易!”


    高興了片刻,趙桓的神情又黯淡了下來。


    “若是王鬆還在,金人又豈能南下,朝廷又何必南遷,大宋又怎會如此狼狽,以致成了天下萬民的笑話!”


    朱璉搖搖頭,丈夫如此感慨,還不是因為王鬆之死。


    “王鬆戰死,事實上和官人的關係不大,官人也不必太過自責。張叔夜、秦檜等人膽大包天,竟然敢扣兵不發。折可求敝帚自珍,全然不念王鬆千裏增援之情。所以說,王鬆之死,是死在了人心上,而不是官人的決策上。”


    趙桓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眉頭一皺,怒聲道:“都怪我耳根子軟,全聽了耿南仲這老賊之言。要不是他力薦秦檜和張俊,我,我怎麽會如此糊塗……”


    朱璉也是無語。耿南仲朝秦暮楚,嫉賢妒能,朝中之事,大半都壞在了此人身上。


    趙桓眉頭緊皺,端起茶來,一飲而盡。


    “朝廷一旦南遷,再想迴來,恐怕是癡心妄想。大宋立國170餘載,如今要丟掉半壁,趙家子孫,又有何麵目去見太祖太宗!”


    夫妻二人的說話,成了趙桓的牢騷滿腹。朱璉知道丈夫心中苦悶,也隻是在一旁傾聽,偶然說幾句勸解。


    趙諶從屋裏出來,看到父母眉頭緊鎖,父親的茶水已經涼透,卻仍然不覺,悶頭而飲,急忙上前,奪下父親的茶杯。


    “父親,你要保重身體,不可以喪失鬥誌!”


    朱璉站了起來,拿起了茶杯和茶壺。


    “官人,我去熱壺茶,你和大哥兒說會話。他在外麵半年,曆練可是不小。”


    父子二人麵對麵坐下,看著滿臉稚氣的兒子,趙桓打起了一絲精神。


    “諶兒,你在外麵曆練了大半年,受益良多。以後做事,還要果斷些,不要被別人左右。你知道爹地的意思嗎?”


    趙諶點了點頭,朗聲道:


    “孩兒知道爹爹的意思。爹派孩兒去了河東,孩兒和張判官商量妥當,已經準備發兵增援王相公,誰知石嶺三關失守。孩兒一直懷疑有人從中做梗,他們這麽做,就是為了阻止孩兒發兵,前去增援王鬆。這些人都是朝廷的奸臣,都是他們害了王相公,也害了爹爹!”


    趙桓心裏一驚,果然是內有乾坤。


    他思慮片刻,終於還是搖了搖頭,黯然說道:“歸根結底,都是爹識人不明,才有了後來之事。爹好後悔啊!”


    趙諶卻是搖了搖頭,大聲道:


    “爹爹,這不是你的錯,這是大宋祖製之弊。以文製武,士大夫一家獨大,平時袖手談心性,百無一用是書生。靠他們和番子打仗,不輸才怪!”


    趙桓先是一驚,隨即輕輕點了點頭。


    看來兒子這半年多在軍中曆練,果然是收獲良多。不過,大宋朝百年以來的弊端,又豈會那麽容易解決!


    “諶兒,那你說說,要讓你治理大宋,你又該從那裏入手?”


    朱璉端了熱茶出來,還有一碟糕點。


    “爹爹,以孩兒之見,大體有兩點。軍政方麵,提高將士待遇,主要是地位,在大宋境內提倡尚武精神。其二,抑製兼並,嚴懲貪汙受賄,吏治清明,與此同時,給商賈和百業一個更寬鬆的環境。”


    趙諶侃侃而談,趙桓夫妻對看了一眼,都不由得大為驚詫。


    更寬鬆的環境,那需要治安穩定,衙門官吏一心為民,更需要律法上的修正,來保障百姓的利益。


    隻是這樣一來,不是得罪了千千萬萬的在職官員,尤其是那些士大夫,一旦把矛頭指向了他們,豈不是有違了大宋祖製,誰還來為朝廷賣命?


    “諶兒,你這都是從那裏學來的?”


    “兒臣關心時事,經常看報紙,以前是?警世鍾?,如今是?中華日報?。兒童看了大有裨益,感覺收獲良多。”


    又是報紙,?警世鍾?是華夷之辨,春秋大義,國家民族,?中華日報?則是論及民生,針砭時弊,剖析弊政,已成了年輕士子必讀的經典。


    隻是這報紙如此的憤世嫉俗,直指時弊,對大宋皇朝來說,不知是福是禍?


    “你是說,公主和駙馬並未同房,公主一直都是獨居了?”


    睿思殿中,趙佶臉色鐵青,盯著眼前的侍衛,眼裏的寒色冰冷至極。


    自從和議談成以來,他一直都忙於東京城的諸班搬遷事宜,皇宮、兩府、各部、司,所要搬遷的東西實在太多,即便調集了宮中的衛士前來幫忙,依然是忙得不可開交。


    一國之搬遷,豈是簡簡單單,輕輕鬆鬆的事情。在這種焦頭爛額的亂局麵前,誰知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黃秠出入青樓酒肆,放浪形骸,朝中早已傳的是沸沸揚揚。皇室蒙羞,本來想教訓一下女婿的官家趙佶,一番調查之下,卻得到了如此震驚的一個發現。


    女兒柔福公主趙多福,自成婚以來,一直都是一個人獨居。


    當初朝堂之上,為了斬斷趙多福和王鬆的瓜葛,打擊王鬆一黨,士大夫們費盡心機,終於慫恿趙桓把早已“超齡”的趙多福,嫁了出去。


    而這背後的推手,除了士大夫們,還有以趙佶為首,趙構、趙楷等人附為幫兇的皇室家族的背後推力。


    願望早已達成,但是帶來的後果,卻是成了皇室的醜聞,民間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談。百姓都說先有青樓天子,後有青樓駙馬,長江後浪推前浪,大宋皇室果然是酒囊飯袋,藏汙納垢的聖地。


    “這不知廉恥的浪蕩子。我大宋皇室的臉麵,可是被他丟光了!”


    趙佶站起身來,在閣子裏麵緩緩走了幾步,盯著遠處的奇峰花木,似有所思。


    這艮嶽,乃是他費心經年,耗費無數人力物力而成。靖康元年金兵圍城,艮嶽難複舊貌,繁華似乎已經一去不返了。


    “黃潛善還在洺州嗎?”


    趙桓壽誕當日,黃潛善並沒有來到京城,在參加完兒子黃秠的婚禮之後,他就去了洺州擔任知州。


    果然,內侍恭恭敬敬地迴答道:“迴陛下,黃潛善是在洺州。如今那裏已是金兵環側,朝不保夕,形勢頗為危急。”


    趙佶點點頭道:“出使河東、河北的官員,有消息了嗎?”


    內侍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趙佶皺了一下眉頭,不滿道:“究竟有何要事,如此吞吞吐吐,速速道來!”


    內慌了手腳,跪下道:“陛下,出訪河東的使者來報,河東宣撫副使張俊隻帶了三千兵馬迴京。太原城剩餘的宋軍和完顏宗瀚大戰一場,雙方都是損失了五六千人。”


    “隨他去吧。那麽河北呢?”


    趙佶臉上起了一身紅暈。無論如何,金人的傷亡,都會給他帶來一絲快感。


    “朝廷的使者到了河北,剛一過黃河,就被扣在了開德府,今日一早傳來軍報,說是朝廷的使者被亂軍砍了頭,河北的諭旨也就不了了之。”


    趙佶沉吟了一下,輕聲道:“宣旨,任駙馬都尉黃秠為割地使臣,去河北宣旨和議割地的事情,克日起行,不得有誤。”


    內侍趕緊站起身來應旨。


    眾人都是走開,閣中隻剩下了自己和心腹曹勳二人。


    “曹勳,朝廷馬上就要南遷,朕想在南遷之前立下太子,你以為那位皇子堪當此任?”


    曹勳一驚,官家雖然是在征詢意見,實則心裏已經有數,那就是三子鄆王趙楷。


    不過,在曹勳看來,鄆王趙楷除了文章寫的好,卻誌大才疏,並沒有治國才略。康王趙構是個不錯的人選,隻是為人過於陰沉,城府太深。五子趙樞醉心於書畫多於國家政治,為人太過簡單,不適合一國之君。


    其他的皇子年紀尚輕,天賦普遍平庸,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心裏雖然這樣想,曹勳表麵卻不敢表露出來。


    “陛下,鄆王殿下才華出眾,可以先代為國儲,輔佐陛下,共理國政。陛下春秋正盛,可以先多觀察他些日子。若是德行無虧,可以立為太子,繼承大統。”


    果然是心腹臣子,對於趙佶的心思,可謂覺察到了細微。


    “曹勳,你果然深知朕心。”


    趙佶輕輕點了點頭,朗聲笑道:“鄆王類我,這幾日就要南遷,讓他代朕處理朝廷諸般雜務,好好曆練一下。”


    趙佶的聲音雖然不大,躲在假山後的內侍卻聽得明明白白。他輕手輕腳,離開了艮嶽,向宮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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