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斤糧食,兩貫錢?官爺,前一陣子隔壁的張會戰死,王相公給的是100貫錢、20石糧食,怎麽現在才這麽點東西?”


    老王頭的問詢,反而遭到了官吏的一聲冷笑。


    “王鬆拿朝廷的銀子買他自己的名聲,沽名釣譽、嘩眾取寵。兩個月的錢糧撫恤,這是朝廷的定例,何來多寡一說!”


    官吏頭目板起了臉色,冷若冰霜。


    “王鬆已然身死,你們若是想要100貫錢,下去跟他要去!”


    “你怎能如此說話!”


    老王頭愕然道:“王相公已為國捐軀,老夫如何能下去找他?”


    “知道就好,省得老子費口水!”


    官吏們扔下糧食,兩串錢往老人手上一搡,大聲道:“這是知府衙門的律令,皇太子親批!你愛要不要,反正東西我是送到了!”


    官吏們剩下目瞪口呆的百姓一家老小,揚長而去,嘴裏猶自喋喋不休。


    “大冷天的,老子能上門送東西,已是給了你們天大的麵子。要東要西,真以為王鬆還在!”


    良久,老王頭才淚如雨下,一家人長籲短歎,痛哭流涕。


    “我家二郎的一條性命,就值這麽點東西!這一家人,冬日可怎麽過啊?”


    城中的撫恤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進行。隨之而來的,街頭巷尾,哭喊聲不斷,怒罵聲接連響起。


    夜色迷茫,殘月如鉤,城中的哭聲依然此起彼伏,失去了眾多兒子、丈夫的軍士家屬依然不能從悲痛中釋懷。隻是一個白日,城中上吊、吞藥自盡的百姓,就達到了三十餘人。


    在與官府的衝突中,有百餘百姓被關入了府衙大牢。由於皇太子趙諶的出麵勸解,才沒有形成大的民眾暴動。


    看著王彥進來,房間裏坐著的秦檜、張叔夜、李若水三人,都是輕輕點了點頭。


    “不知諸位喚下官前來,到底有何要事?”


    張叔夜滿麵春風,擺擺手,示意王彥坐下。


    “子才,坐下說話,今晚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千萬不要拘束!”


    秦檜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下王彥,徐徐說道:


    “子才兄雖然沉毅果敢、沙場宿將,但卻是李廣難封、生不逢時。人生中有很多機會,若是抓住了,自然是高官厚祿、封妻蔭子。但若是機會擺在眼前,視而不見,就會遺恨終生。”


    王彥心裏一跳,千百個念頭在腦海裏瞬間轉過,他肅拜道:


    “各位上官有什麽話,盡管明說無妨。下官知道輕重緩急,孰重孰輕!”


    “子才,王鬆是否真死?”


    李若水的話讓王彥一愣,他下意識地迴道:“王相公若沒有身死,必定會迴太原城。馬擴等人帶著王相公的屍身離去,全軍慟哭,此事焉能作假!”


    “況且……”


    他眼神掃了掃在座的幾人,沉聲道:“若是王鬆在,恐怕各位上官在太原城行事,也沒那麽方便。”


    “子才所言甚是!”


    張叔夜點點頭,心中的疑慮全部煙消雲散。


    “忠義軍雖然在府州大敗婁室軍,但自身也損失慘重。河北戰報,完顏婁室大敗,舉國震驚。金人勃然大怒,蠢蠢欲動,必將克日南下。如今,國家危急,河東忠義軍人心惶惶。軍心不穩,怎能臨敵?”


    王彥心中暗道,還不是你等公心私用,才使得王鬆戰死,上萬精銳灰飛煙滅。


    秦檜接道:“張憲、牛皋等人,皆是王鬆之舊部,難免心有怨言。皇太子雖然擔任都統製一職,但總歸要迴朝廷中樞。”


    王彥狐疑道:“隻要保留現在諸將官位,河東忠義軍便無需擔憂。下官久在忠義軍軍中,知道軍士隻知服從軍令,殺敵立功,除了王鬆,誰任上官都是一樣。”


    李若水沉下臉,悶聲道:“這麽說來,子才是不願意趟這一池渾水了?”


    王彥這是完全明白過來。這些人是要自己掌控忠義軍,他們掌控自己。


    “子才,你曾是太上皇親試,授為清河尉。後入涇原軍中,兩次隨種師道討西夏,立下赫赫戰功。朝廷待你恩重如山,難道你要因王鬆的私義,而壞了春秋大義嗎?”


    秦檜的一番話,讓王彥麵色漲紅,心頭狂跳。


    他明白了今晚這“鴻門宴”的目的,忠義軍的這些將領,朝廷已經不放心,是要派人取而代之了。


    與其讓一個不明根底的人來執掌忠義軍、瞎折騰,還不如自己接手,最起碼能夠保住這支隊伍。


    無論如何,河東忠義軍,不能在他們的手上垮掉。未來的抗金大業,還需要忠義軍這支中堅力量。


    王彥很快下了決心,正如他長久以來思考的一樣。


    “下官資質駑鈍,才疏學淺,隻怕會誤了相公們的大事!”


    王彥的話,讓屋子裏的眾人臉色都緩了下來。


    “子才,這就對了!”


    張叔夜點點頭道:“河東忠義軍交到你的手裏,老夫就可以放心了!”


    秦檜輕聲道:“子才兄,讓你單獨掌握河東忠義軍,也是因為你是河東人,忠義軍也大多是河東子弟。我說的沒錯吧?”


    王彥點頭道:“秦相公所言甚是。河東忠義軍大多都是河東子弟,隆德府的士卒就占了三成。下官正是隆德府人,對軍中將領頗為熟悉,算是有一點地主之宜吧!”


    “相得益彰,這就好!”


    李若水點頭道,隨即話鋒一轉,批評起了王鬆。


    “王鬆此人,雖然算得上驍勇善戰、沙場宿將。但此人桀驁不馴、飛揚跋扈、恃寵生驕,京城中士大夫多有怨言。若不是官家愛惜其才、數度遷就於他,恐怕王鬆早已被刺字在頰、發配邊塞了。此次府州之戰,縱使他大勝歸來,也難免會被降職留用。”


    李若水侃侃道來,王彥心驚肉跳。這些個士大夫,靖康三年金兵圍城,大宋幾欲亡國的慘痛往事,他們早已拋在了腦後。


    大宋,為何對武將如此不公?


    李若水的表演結束,秦檜又接著跟上,開始了自己的演說。


    “祖宗之法不可廢。王鬆獨掌數萬大兵,已如藩鎮。不過,幸好他已戰死,否則朝廷也要追查到底,免官留看。鑒於忠義軍的現狀,我們幾人向皇太子推舉了你執掌河東忠義軍,協助本知府,守好太原城,應付來犯金人!”


    時移世易,事已不可為,若是讓旁人接了忠義軍,事情更加不妙。


    王彥誠惶誠恐,肅拜道:“幾位相公提攜之恩,下官沒齒難忘。下官一定管好軍伍,編練士卒,不負諸公厚望。”


    秦檜點點頭,溫聲道:“王彥,軍中不乏王鬆的心腹,若有必要,可以先斬後奏,或調或貶,或殺或謫,千萬不要心慈手軟!”


    王彥心裏麵“咯噔”一下,冷汗都流了出來。若是自己拒絕此事,恐怕後麵的結果更加殘酷。


    “各位相公,張橫、耶律亙、林風三人,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王彥低聲問道,言語中不勝惶恐。


    “張橫是王相公的左膀右臂,在忠義軍中威望很高。若是倉皇處置,恐怕會引起軍士不滿。還請幾位相公三思。”


    張叔夜點點頭,言語中也有幾分猶豫。


    “子才擔心的是。張橫在麟州鎮川堡陣前,屠殺民夫上千人,此事可謂大矣。老夫和皇太子迴京之時,會押解此人進京,三司會審。至於耶律亙和林風,沒有明顯的叛國跡象。他二人暫且壓在太原府牢中,繼續細查,看有沒有其他可疑之處。”


    “張相公說的是。耶律亙是契丹人,林風也是金人降將,這二人在軍中的舊部太多,倉促處置,恐怕會引起軍中嘩變。張相公深謀遠慮,處置得當,下官佩服!”


    王彥暗暗鬆了一口氣。隻要人還在太原城,他便可以上下其手,打通牢獄裏的人,對二人照顧一二。若是像張橫一樣,被押解到了東京城,他可就鞭長莫及了。


    可是,還沒有等他高興一點,秦檜的下一句話就讓他大驚失色。果然跟他打探的一樣,秦檜等人,又要對王倫下手了。


    他們到底要幹什麽,王鬆死了難道還不夠,非要把他的餘部連根拔起。難道他們真不知道,這樣會影響抗金的大局嗎?


    為了一己之私,竟然可以置國事於私欲之下,大宋這些士大夫的私德,可謂高矣。


    這樣看來,金人南下,勢不可擋,是沒有什麽可奇怪的了。


    “張相公,派到解州去的人,還沒有傳迴消息嗎?可千萬不要讓王倫這賊子跑了!”


    張叔夜捋須道:“秦相公放心就是。此次派出的人手,都是皇太子身邊的衛士。抓住王倫以後,即刻押往東京城,交給大理寺。諸位無憂,應該不會出現什麽變故。”


    王彥忍不住問道:“幾位相公,不知王倫所犯何罪?下官隻知他在河東營田、屯田,好似幹得不錯。”


    王倫在隆德府、澤州、絳州、威勝軍營田、屯田,終日裏奔走於田間地頭,賑災濟民,被稱為“河東南地活菩薩”。王彥實在想不通,王倫到底又出了什麽變故,以至於這些士大夫們要除之而後快。


    麵對王彥的提問,李若水鼻子裏麵冷哼了一聲,高聲說道:


    “王倫控製了解鹽,卻並不告知朝廷,反而把變賣解鹽所得的銀兩、糧食全給了王鬆私用。此舉置朝中大臣於何地,置朝廷於何地,又置天子於何地?此賊公器私用,嘩眾取寵,唯王鬆馬首是瞻。王鬆雖然死了,他卻是罪責難逃!”


    從府衙出來的時候,王彥心裏一陣悲愴,長街上空空蕩蕩,寂靜漆黑,冰冷如斯,竟然讓他有一種要逃的恐懼。


    好好的抗金大業,因為王鬆的意外陣亡,竟然衍生出來這麽多的變故。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這些人難道非要這樣作下去,至死方休?


    靖康三年,完顏婁室在府州損失慘重,大金皇帝完顏吳乞買惱羞成怒,西路軍休整了一個多月後,東西兩路大軍又開始揮兵南下。


    金兵在右副元帥完顏宗輔統領下,分三路進攻大宋,西路為完顏宗翰,自雲中南下,進攻太原;中路為完顏宗輔進攻河北兩路;東路完顏宗弼進攻京東兩路。神州兵禍連連,一片風雨飄搖。


    女真鐵騎滾滾南下,金人勢如破竹,摧枯拉朽,席卷了河北東路和京東北路,就連河北西路,也是攻到了大名府附近。


    兩河、京東、陝西各路戰火紛飛,局勢糜爛不堪。形勢危急,大宋朝廷主和派叫囂奔走,主戰派則是蓄勢反擊,朝堂上下,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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