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水以南十裏,一處密林之中,寂靜無聲,數百條漢子伏於其中,向著山坡下張望,紋絲不動。


    漢子們個個頂盔披甲,兵刃雪亮,箭囊滿滿,人人都是精壯剽悍,渾身戾氣,一看就是百戰雄兵。


    在他們前方的草地上血跡斑斑,幾十名宋軍斥候的屍體血肉模糊,橫七豎八,顯然已經遭了毒手,無一活口。


    在眾人身後的樹林中,一匹匹戰馬拴在樹上,棉花塞了耳朵,上了嚼頭,輕輕打著響鼻。


    這一處山坡正處於官道旁,地勢高聳,正是伏擊的好地方。


    看到宋軍迤邐而來,人數數千,刀槍如林,漢子們額頭都是汗水,有人輕輕摘下了頭盔,禿發結辮,竟然是女真人。


    “烏裏木,要不就算了,宋軍數量可是幾千。”


    “咱們三百多人,隻要一衝,這些宋狗還不驚慌逃竄!”


    烏裏木喝了一口奶酒,沉下臉來,眼光轉向了那些宋軍斥候的屍體。


    “這些個宋狗,害得咱們白白損失了50多名勇士!叫勇士們準備,殺他們個屁滾尿流,好向真珠大王迴去請功!”


    旁邊的女真勇士也是激動了起來。在他們看來,宋軍竟敢送上門來,這就是找死!


    “滅了這群宋狗!”


    三百女真勇士,衝擊兩三千宋軍步卒,還不是手到擒來。早兩年,十七個女真勇士就能衝的兩千宋軍鬼哭狼嚎,這些個窩囊廢,又有什麽可怕的。


    十幾匹宋軍騎士縱馬而來,胡亂扔出幾顆震天雷,炸斷了幾棵細樹,見沒有異樣,這才嬉笑著離去。


    “這些狗日的宋軍,一會有你們好受的!”


    烏裏木眼神猙獰,在他旁邊不遠處,被炸翻的幾個騎士都是血肉模糊,白骨森森,騎士們強忍著痛,不敢出聲。


    視線中的宋軍向前而進,盡管步伐整齊,但在烏裏木看來,都是些花架子,也沒有任何防備。


    宋軍行軍到了山坡下,烏裏木轉過頭去,看到躍躍欲試、凝神以待的部下,輕輕點了點頭。


    “上馬,不要吹號角,省得驚動了這些狗賊!”


    烏裏木一聲令下,所有的女真勇士都上了戰馬。烏裏木舉起長刀,三百騎士如潮從樹林中奔出,直奔宋軍的側翼。


    在河北呆了幾年,這些女真人也學會了漢人的謀略,那些硬碰硬的莽撞行徑、硬漢作風,早已是大幅減弱。


    “哪裏來的馬蹄聲?”


    徐慶不由得一愣,他抬起頭來,下意識地向著樹林的方向看去。


    剛才他讓斥候們前去探查,還扔了震天雷試探,順便練練投擲,不是沒有異狀嗎?


    目光所及,無數女真騎士縱馬而來,迅疾如箭,馬蹄聲隆隆,手中的利刃在日光下閃耀。


    “列陣,列陣,傻站著作甚!弓箭手準備,給我射!”


    徐慶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暴跳如雷,大聲喊了起來。


    宋軍亂成一團,長槍手匆忙排起了長陣,槍尖如簇,對準了滾滾而來的女真騎兵。


    “你這蠢貨,這樣長槍兵不就成了靶子!刀盾手上前,擲彈兵上,弓箭手隨後!”


    王福氣的火冒三丈,嘴裏大罵起了徐慶,他催馬向前,向著慌亂不已的軍士們大聲喊了起來。


    兩個主將發話,宋軍握緊了手裏的兵器,卻是麵麵相覷,不知該聽誰的。


    “還愣著作甚,趕緊列陣!”


    王福大聲呐喊,臉上都是焦急之色,士卒們這才反應過來,匆忙列起陣來。


    “直娘賊的,統製,王福竟然敢罵你,我把他捆來任你發落!”


    親兵憤憤不平,想要上前為徐慶討迴公道。


    “啪”的一下,新兵挨了一馬鞭,臉上頓時多了一條血痕。


    “你狗日的剛才是怎麽探查的,這麽多的番子你都沒發覺!你是要全軍覆沒嗎?番子已經上來了,趕緊給老子應戰!”


    徐慶怒罵一聲,打馬向前,親兵忍著疼痛,趕緊跟上。


    羽箭破空之聲不絕,宋軍的弓箭手還沒來得及發箭,女真騎士的羽箭已經唿嘯而來,前排的宋軍長槍手慘叫著倒下一片。


    “嗖”的一聲,一支羽箭射穿了王福的右肩,把他從馬上撞了下去。


    幾十顆震天雷甩了出去,幾十匹戰馬悲鳴著倒地,馬上的騎士栽倒一片。宋軍因為準備倉促,陷入混亂,許多製彈兵弓箭手還沒來得及投彈射擊,女真騎陣已經狠狠地撞入了宋軍的側翼。


    一瞬間人仰馬翻,無數宋軍被撞翻砍翻刺翻在地,許多軍士直接被馬匹踩死,地麵上瞬間就鋪滿了一具具屍體,地上全是鮮血和呻吟慘叫的傷者兵。


    烏裏木鐵甲護身,戰馬也有護具,宋軍慌亂中射出的羽箭,射在他身上綿軟無力,紛紛落於馬下。他縱馬橫衝直撞,碼速慢下時,揮刀猛劈,等他撞出宋軍的大陣時,人馬已經被鮮血染紅。


    這些個宋軍,果然是不堪一擊。


    “再去衝一陣,不能讓宋狗緩過勁來!”


    先衝出來的女真騎士紛紛調轉馬頭,集結成形,又向宋軍的大陣衝去。


    突然的襲擊,讓未經大戰的宋兵瞬間慌作了一團,許多人膽戰心驚,勇氣全無,許多宋兵紛紛向四處亂竄,也有許多宋兵奮起抵抗,但卻不成陣型,在對方騎兵的瘋狂砍殺之下,一個個倒地不起。


    亂軍叢中,竟然有十幾個宋軍跪地求饒,涕淚縱橫,徐慶氣的七竅生煙,卻是無可奈何。


    “給老子頂住!”


    徐慶怒火中燒,帶領身旁僅有的十幾個騎兵,迎著女真騎兵的左翼,迎頭衝了上去。


    “結陣,擲彈兵站在後麵,弓箭手隨後,刀盾手到前麵來!”


    王福捂著肩膀站了起來,他忍著疼痛,大聲呐喊,軍官們也都是放聲怒吼,周圍的宋軍紛紛向他們靠攏,很快集結成陣,長槍外指,猶如刺蝟一般。


    “刀盾手護陣,擲彈兵準備!”


    到處都是屍體,到處都是血汙,慌亂的宋軍被對方像雞狗一樣宰殺,到處都是慘叫聲。


    王福看的血灌雙目,什麽時候,忠義軍被人像雞一樣的斬殺!


    王鬆不在,什麽都變了味。


    烏裏木帶領女真騎士,把慌亂不已的宋軍,向著剛剛集結起來的圓陣逼去,想要衝散對方的圓陣,一擊得殺。


    “讓他們到兩邊去,否則震天雷伺候!”


    王福也看穿了金兵的用心,大聲怒吼了起來。


    “到兩邊去,否則格殺勿論!”


    圓陣中的軍官們大聲呐喊,潰退的宋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紛紛向兩邊跑去,圓陣不但沒有被衝散,反而大了起來。


    這也是他們長期訓練的結果,服從和遵守軍令早已深入人心。


    “射死這些狗日的!”


    烏裏木大怒,一時的錯誤抉擇,反而讓很多的宋軍逃脫了性命,騎兵們給暴露了出來。


    “投彈!”


    幾乎在女真騎兵張弓搭箭的同時,王福也大聲怒吼,下達了投彈的命令。


    無數個冒煙的鐵疙瘩劃著拋物線飛了出去,落入了向前奔騰而來的女真騎陣當中。


    “通通”的爆炸聲不絕,無數顆煙柱騰起,急速向前的女真騎兵一片片栽下馬去,周圍驚慌失措的宋兵也遭了無妄之災。


    兩個擲彈兵被對方的弓箭手射中,兩顆“滋滋”冒煙的震天雷落到了地上,一個被情急之下的軍官踢飛了出去,另外一個軍官嚎叫著撲了上去,用身子壓住了另外一顆震天雷。


    踢飛出去的震天雷在草地上滾落後停下,炸翻了一名驚慌逃竄的宋兵。另外一顆震天雷爆炸,撲在上麵的軍官被炸得血肉模糊,不成了人形。


    “看什麽看,繼續投彈,炸死這些番子!”


    王福眼中忍不住湧出淚水。被炸死的軍官是他的堂弟王濤,轉戰兩河千裏,想不到卻死在了這裏。


    心驚肉跳的擲彈兵們鼓起勇氣,無數顆震天雷又是扔出。


    徐慶殺退了眼前的兩名女真騎兵,剛好目睹到戰陣中的慘烈一幕。心驚肉跳之餘,愧疚之意油然而生。


    王福兄弟都是王鬆住下的老兵,王福原來是前軍的副統製,被他冷落。今日一場惡戰,老兵終於體現出了他們的價值。


    隻是可惜了王濤,這些戰場上的老兵,死一個少一個,沒有辦法彌補了。


    女真騎兵們被籠罩在了震天雷的煙霧之中,硝煙彌漫之下,烏裏木不由得目瞪口呆。原本以為可以衝潰宋軍,形勢也是一片大好,誰也沒有想到,宋軍竟然如此兇悍,硬生生把戰局給板了迴來。


    眼看著宋軍集結成陣,長槍輪番刺出,一個個女真勇士倒下馬來,烏裏木心頭剛剛升起的一點喜悅,瞬間便煙消雲散。


    放眼望去,原野之上殘餘的女真騎士,不過五六十人,再這樣拚下去,隻能是白白丟了性命。


    “撤!”


    烏裏木再也不敢停留,調轉馬頭向南而去。其他的女真騎士紛紛跟在馬後,一起打馬離去,完全不顧散落的十幾名同胞。


    “噗噗”之聲不絕,最後一個女真騎士被刺下馬來,全身都是血窟窿,身子不停抽搐,奄奄一息。


    將士們無精打采地打掃戰場,收集屍體,雖然斬殺了兩百多女真騎兵,但人人都無勝利的喜悅。


    滿地血肉模糊的屍體,輕重傷員不知凡幾,宋軍損失的人數,遠遠超過對方。


    王福跪在堂弟的屍體前,失聲痛哭。


    “王副統製,節哀順變!”


    徐慶上來,沉聲說道,言語裏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跋扈。


    今日一戰,損失了近千軍士,不知該如何向嶽飛交代。


    “徐慶,你狗日的處處針對軍中的老弟兄,換一些蠢貨指揮,你對得起死去的兄弟們嗎?”


    “跟你這樣的醃臢貨,王濤兄弟真是白死了!”


    “不等斥候迴來就私自進軍,要是在王相公麾下,你的狗頭早被砍了!”


    “你們都給我閉嘴!有對自家兄弟落井下石的嗎?”


    王福站了起來,臉上淚痕猶現。


    “徐統製,你還是去安撫一下兄弟們吧。此時此刻,軍心可不能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宋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浮沉的命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浮沉的命運並收藏宋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