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西路,磁州。


    固鎮向西大約十裏,一處渡口上,船來船往,木材、糧食、礦石、一船船東西在這裏停下,然後又載著鐵坊生產的鐵錠、刀槍鎧甲等物離開。


    這裏是為鐵坊專門修建的渡口,岸邊的台階,通往鐵坊的路麵都是水泥製成。岸邊不但有虎視眈眈、持槍執刀的兵士們把守,而且河麵上也有乘船的軍士們來迴巡邏。


    鐵坊的高牆距離洺水隻有百步之遠,河堤旁的官道和高牆之間,綠草如茵,楊柳青青,倒是別有一番景致。


    鐵坊渡口雖然沒有其它水陸交匯的草市興旺,但吃喝飲用的商鋪一樣不少,都是鐵坊裏的匠工、軍中士卒的家屬所開,也算是解決了一部分人的就業和謀生問題。


    草創之初,鐵坊的許多買賣訂單都來自民間和不知名的各路勢力,結寨而立的塢壁、縱橫太行山上的各路綠林草莽、地方上的豪強大戶、甚至是各地的官府和官軍。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鐵坊目前最重要的是生存。反正這些刀槍劍戟即便鐵坊不賣給那些晦暗不明的各路勢力,他們也會想方設法、從其它途徑購入。


    這樣,還不如順勢而為,畢竟,鐵坊的兵器質量會好一些,價格也好一些。


    不過,冷兵器賣歸賣,一牽扯到火器,鐵坊則是三緘其口,極力否認,也不會售出。


    這可是國之利器,沒有王鬆的允許,誰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售賣火器出去。


    河北兩路,河流縱橫,洺水、漳水、黃河、運河、滹沱河、清河等等,在河北平原上縱橫交錯,也造成了沃野千裏的種植聖地。


    河流縱橫,自然是船隻和渡口無處不在。相比陸上的官道運輸,河流運輸更加省力和快捷有效。


    遠處兩艘船隻劃水而來,到了鐵坊渡頭停下,守候在河邊的車漢們紛紛迎上。


    很快地,船上的東西被卸了下來,裝到了雇工的車上,一群從船上下來的鐵甲衛士汗濕征衣,護在車旁,向鐵坊裏麵迤邐而去。


    “幾位兄弟,過來喝口茶。你們這是要到哪裏去?”


    楊再興坐在一處茶攤上,向著趕路的軍漢們喊道。


    領頭的軍漢轉頭看了過來,猛然發現楊再興旁邊的王鬆,大吃了一驚,趕緊叫停隊伍,快步跑了過來。


    “小人趙虎,乃是柔福帝姬身旁的衛士。奉柔福帝姬之命,特運六萬兩紋銀和五百石糧食過來。帝姬交代過,這些物品要親自送到相公的手裏。如今終於找到相公,小人也好迴去複命了。”


    王鬆不由得心裏一熱。


    他和趙多福,二人之間雖然有一些攀龍附鳳,各自遷就的成分在,但從感情上來說,還是真摯的。


    想不到他為了自己的事情,竟然親自花費,如此周折。


    王鬆交代了一下,王倫帶著一隊衛士前去,跟隨著車夫們運送銀糧而去。


    “趙虎兄弟,弟兄們都辛苦了。”


    王鬆點點頭道:“柔福帝姬一向可好,如今軍中百廢待興,缺的就是銀子和糧食,這可真是幫了本官的大忙呢!”


    趙虎恭恭敬敬地迴道:“柔福帝姬一切都好,隻是掛念相公,銀子和糧食都是柔福帝姬在京城所募。另外這裏有書信一封,柔福帝姬讓小人親自交給相公。”


    王鬆接過趙虎遞過來的書信,放入懷中,沉聲道:“趙虎兄弟,你先和弟兄們在固鎮用飯歇,看過書信之後,我會迴信一封,你迴去時帶給柔福帝姬。”


    他當然不會留這些人在鐵坊住宿。一來這裏環境艱辛,吃喝不便;二來固鎮繁華已久,吃喝住玩都是現成。


    最重要的是,鐵坊的事情,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


    楊再興帶著趙虎等人離去。馬擴羨慕地笑道:“果然是夫唱婦隨。柔福帝姬知道相公草創之初,缺錢少糧,這才派人送來了如此多的輜重糧草,這可是夫唱婦隨啊!”


    幸虧王鬆有了和柔福帝姬的這層關係,這也使得他在宣撫使的位子上,相對的能坐的穩一些。


    不過,朝廷的士大夫們中,可是不乏居心叵測、無事生非的寡廉鮮恥之徒。若是王鬆有一絲一毫的瑕疵出現,他們一定會窮追猛打,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安。


    “杯水車薪而已,隻能應付眼前的窘境,如此下去,不是長久之計!”


    王鬆搖搖頭,苦笑道:“歸根結底,還是要有源源不斷的貨殖之利或鹽鐵茶之利,不然也隻能是坐吃山空,不能長久。想起來,實在是讓人揪心啊!”


    鹽鐵茶酒之利,乃歸於朝廷及地方官府。不過,宋代之富,未藏於國、民,而藏於官僚士大夫、豪強大戶手中,不然也就不會有王安石變法了。


    土地不設兼並,逃稅、匿稅,財富日積月累,富者窮奢極欲,貧者無立錐之地。宋廷若不能規範稅賦,抑製兼並,富國強兵隻能是黃粱一夢。


    就比如這酒稅,大宋酒業是朝廷專賣,酒之利潤全歸朝廷。而宋朝酒的利潤率達60%,可見其高。


    再比如這茶稅,同樣是專賣製度,利潤率雖沒有酒水高,但也達35%左右,再加上茶價本身就高,利潤之高也是令人瞠目結舌。


    實驗就更不用說了。30%的利潤率,朝廷財政三四成的比例,更是各項專賣之首。


    隻不過,這一切都和他沒有什麽關係。朝廷的專賣和稅賦,和他一個兩河宣撫使又有什麽關係!


    若是能造出一些劃時代的紅利產品,也許能解決目前財政捉襟見肘的窘境。


    “相公,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若是要解決這銀錢之憂,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看到王鬆愁容滿麵,正在凝神思考,旁邊的馬擴卻是輕聲說道。


    王鬆一愣,不由得抬頭看去。


    曆史上隻說這馬擴勇力過人,頗有膽氣,在外交途徑上頗有建樹,並沒有說過他還知曉這理財規劃。看來自己把古人看得簡單了些。


    “馬宣讚,莫非你真有良策,能解決這銀錢之憂?”


    王鬆看了看周圍,繼續低聲說道:“馬宣讚,在下可不是要的三五百兩,或者幾千兩,在下要的是多多益善,最少也得有幾十萬兩銀子之多。”


    “要多少有多少!”


    馬擴也是目光炯炯,低聲道:“隻要掌握了鑄幣,還怕缺錢,豈不是笑話!兩河所用之錢,皆為鐵錢。相公如今有鐵坊,有工匠,萬事俱備,自然可以享用這鑄錢之利。如此以來,相公還擔心缺錢嗎?””


    王鬆如遭雷擊,直盯盯地看著馬擴。


    “相公,兩河忠義軍從募兵到練兵,人人都是衝著相公之名而來,倘若是換了朝廷,恐怕是……”


    以大宋官軍的一貫“坑爹”百姓,若是由朝廷的那些官員出麵,募兵絕不會有如此規模,至少那些兩河的各路義軍,就絕不會輕易附從。


    “義士們衝著王相公而來,王相公就應該給他們一個交代!”


    馬擴搖頭苦笑道:“朝廷卻不能任由相公一介武夫做大,這便是為何朝廷讓張浚擔任這河北處置使的原因,掣肘於側,形似監軍。”


    王鬆點點頭。以文治武,文臣掣肘武將,大宋朝廷近兩百年來一直如此,又豈會因為他王鬆一人而改了祖宗之法。


    大名鼎鼎的楊家將楊業楊無敵,不就是在監軍王侁的左右為難下,兵敗身死。


    張浚打著河北處置使的牌子,以朝廷的名義號令諸將,公然在河北忠義軍中拉攏將領,他已經有所耳聞,沒想到,今日卻被馬擴開口說了出來。


    “我朝讀書人勢大,張浚作為文臣,又是朝廷大員,王貴、徐慶,甚至是嶽飛這些個軍中將領,原來都是鄉民或地方上的閑漢,自然對張浚是既敬且畏,而相公這個提拔他們的武將,卻被這些人選擇性地忽略了。”


    選擇性地忽略了。


    王鬆心頭黯然。難道說,連流芳千古的嶽武穆,也是這樣的忠君忠於朝廷,而選擇疏遠他這個伯樂?


    “馬宣讚,如你所說,我忠義軍豈不是成了藏汙納垢之地?本官在軍中,又如何發號施令,揮師北上,豈不是成了一句空話?”


    連日來的操勞,又耳聽目見這張俊在軍中的所作所為,馬擴這麽點透,不由得讓王鬆有些逸興蕭索,甚至心灰意冷起來。


    他如此鞠躬盡瘁,幾次都是置自己於死地,才換來了大宋朝廷的一朝安穩。如今被擠出了朝堂不說,剛剛做起來點事業,又被在旁掣肘,這難道就是朝廷和君王對他的信任?


    “相公無需擔憂,如今也不是沒有辦法!”


    馬擴搖了搖頭,王鬆還是太過耿直,太過善良,不知這朝堂暗流叢生,世態炎涼,人情險惡。


    “相公,馬上從軍中調集一批老部下,擔任王貴、徐慶、陳光等人的副將,架空其人,然後借故貶斥,掌控全軍!”


    “萬萬不可!”


    王鬆搖頭道:“忠義軍的老兄弟,大多數都是目不識丁,讓他們統率大軍,戰力低不說,恐怕會引起朝廷的猜忌。”


    還有一層意思,他沒有說出來。嶽飛作為主帥,他覺得理所當然,即便嶽飛不聽從自己,他也不會覺得遺憾。


    馬擴暗暗歎息。他早已料到了這種結果。王鬆是個什麽樣的人,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他已經是了然於胸。


    他隻是實在不明白,王鬆為何對嶽飛及王貴等人如此容忍?


    難道說,這二人…………


    生死有命,既然王鬆不願意改變河北忠義軍的現狀,他也隻有勉力而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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