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元宵佳節,因著從大年初十便開始斷斷續續的下雪,如今街道地麵之上已經積了將近兩尺深的雪,踏上去的時候,整個腳都能陷進去。


    戌時剛過,眾人剛剛吃過飯,這會兒不知道聚在什麽地方玩兒呢。


    焚香苑裏,莫顏兮點了燈,坐在桌子上,看著從櫃子深處拿出來的一個紅色盒子。


    香雪替莫顏兮收拾了衣裳,而後又將火爐燒的通紅,才問:“小姐,你在瞧什麽呢?他們幾個可都等著和你喝酒呢?”


    莫顏兮搖了搖頭,忽而打開盒子,從裏麵拿出一把折扇來。


    “這個不是裕德貴妃給小姐你的嗎?可得收好了,如今丞相府正得勢,但是永安王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可得秦收拾好了,關鍵時候還能保命呢。”


    香雪寶貝的看著扇子,就連說話的聲音也小了許多。


    莫顏兮歎了口氣:“沒想到我們也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那一天,如果有一日真的需要用到這扇子,永安王定然會覺得我們無恥之極。”


    香雪不眨了眨眼睛,篤定道:“小姐,可是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啊。不論如何,香雪隻願小姐長命百歲,此生安樂。每年我都是這麽想的。”


    莫顏兮看著香雪亮閃閃的眼睛,道:“我當然知道你是如此想的,要不然你怎麽會記得銅錢紅繩,梔子百合銀耳羹,記得曾經的一切。我可還記得小時候我差點兒死掉了,你可是趴在我床頭守了好幾天的。我亦是希望你長命百歲,萬事順遂。”


    一說起這事兒,香雪便心驚膽戰,連忙道:“其他的不說,那個國公府的嫡小姐還真是囂張跋扈,仗勢欺人慣了。不過…他那個弟弟還真是不錯的。”


    “弟弟?什麽弟弟?”


    莫顏兮聞言,不禁皺了皺眉頭,她記得世子夫人秦氏生前似乎隻生了李夢姚一個女兒,不曾再有其他孩子才對。


    香雪仔細想了想才堅定道:“丞相府擺宴的時候,送小姐迴來的那個人是國公府的小公子,我分明聽到莫柏青叫他李小姐的庶弟。”


    “什麽!庶弟?!”


    屋外的雪越來越大,壓的梨樹枝椏彎彎的,似乎稍微一用力就要斷了一樣。


    莫顏兮腦海中思索著,按理說丞相府擺宴,妾氏是絕對庶子沒有資格來的,當時正堂席中入座的也隻有李誠明和李夢姚…怎麽會無端多出一個庶弟呢!


    “香雪,你可聽清楚了?”


    莫顏兮蹙眉追問。


    香雪用力的點了點頭:“小姐,聽清楚了!不過那個公子穿著並不華麗,倒像是隨從的衣服,看著十分消瘦,將小姐送迴來,還等了好一會兒才走呢。走的時候是姨娘讓我去送的。剛出焚香苑,就被莫柏青遇到了,然後…”


    香雪拍了拍腦瓜子,想了想,繼續道:“然後莫柏青就和那位公子罵起來了。說什麽小人得勢,不尊婦德,狐媚惑人,到頭來還是個庶子…”


    莫顏兮聞此,又重新坐了下來,抿了一口茶,道:“章茹萍確實如此,上不得正堂,不過我聽說王氏一死,她便成了當家主母,這莫柏青如今也算是扶搖直上,成了丞相府的嫡長子。可見她狐媚惑人,還是有點兒用處的。”


    香雪搖了搖頭:“錯了錯了,小姐想錯了,這話是莫柏青對著國公府那位公子說的。”


    “砰!”


    白玉茶杯在地麵上碎成了兩瓣兒,裏麵滾燙的茶水冒著青煙。屋外靜悄悄的,什麽聲音都聽不見。


    莫顏兮隻覺得耳朵轟鳴,屋內的一切都有些天旋地轉起來。


    小人得勢,狐媚惑人,若是放下規矩嚴明的國公府,那隻有一個人。


    “李淵…”莫顏兮雙目失神,喃喃自語。


    “沒錯!好像莫柏青就叫他李淵,隻是不知道是哪位庶子。”


    香雪點了點頭,從前的記憶終於被拚湊完整。


    莫顏兮怎麽也不會想到,當年將自己從雪堆裏帶迴去的人竟然是李淵,那個她覺得無所是事,當初訂了婚約的國公府,人人瞧不起的李淵…


    可是就算那個時候見過,如今已經過去這麽多年的時間,他又怎麽會認得出自己呢。


    莫顏兮閉上眼睛,腦海中滿滿都是那雙宛若春水的眼睛。


    世人都說他紈絝,不學無術,因著老國公最是規矩的,所以對於他們母子二人甚是厭煩。若不是李誠明攔著,恐怕國公府早就沒有他們的位置了。他同自己是一樣的,從小到大,活得兢兢戰戰,看著旁人的臉色過日子。國公府內想要他們二人死的人多了去了。他得多努力才活下來的。


    莫顏兮想著,心神不定。就如同屋外的雪花一樣,四處飄散。


    很快,天空之上,璀璨的煙花陣陣綻放,五顏六色甚是美麗。


    平靜的街道又重新炸開了鍋,三五成群的人依偎在一起,一同觀賞著煙花。


    碎玉閣內,琵琶悠揚,歌聲輕柔。四處都是胭脂香味。


    李淵靠在窗邊,看著忽明忽亮的天空,靜靜的發呆。


    忽而一道曼妙的身影附了上來,挽著李淵的胳膊,輕聲問:“如此良辰美景,你不迴家,來我這裏做什麽?”


    李淵輕輕一笑:“家?我哪裏像是有家的。不過…興許很快就有了吧。”


    瑤瑤聽了,嬌羞的低下頭,嫩白的麵容紅了一片,又道:“我吩咐人做了元宵,你也別老喝酒了,對身子不好。”


    說著,又理了理李淵的領口,嗔怪道:“你瞧瞧,外麵下著這麽大的雪,怎麽穿的這麽單薄?哪怕你是銅牆鐵壁,身子也受不住啊。”


    李淵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衣服,不禁笑道:“還真是狼狽了點兒,從前見她,每次也是這麽狼狽,看來我也得再做幾件兒新衣裳了。”


    “她?”


    瑤瑤蹙眉,有些不解的問了出來。


    李淵收迴目光,嘴角的笑容放大,眼睛之中也多了一絲笑意。


    “沒錯,是她,她終於迴來了。”


    “也…也就是說你剛才說的家,是和她的?她是誰?!”


    瑤瑤往後退了一步,目光之中聚滿了淚水,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李淵,哪怕他沒日沒夜的呆在這裏,也從來沒有這麽溫柔的看過自己。他們之間一直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距離。


    李淵篤定的點了點頭:“沒錯,我這一生唯一活著的理由便是因為她,興許有些事兒她不記得了,可一直刻在我的骨子裏,將近二十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當年,她差點就成了我的妻子,不過沒事,我還有機會。往後我一定不會讓她再離開我了。”


    瑤瑤定定的看著麵前的男人,他的嘴裏說著的是他的白月光。她站在這裏就像是一個笑話一樣。


    “那我呢?我算什麽?我在你李淵的眼裏…到底算什麽?!”


    李淵聞言,頓了頓,隨即轉頭笑道:“我又不是空手來的碎玉閣。”


    瑤瑤的腦袋如同炸裂一般疼痛,她總是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可如今看來,一切都隻是自己自作多情。


    “對了,從明天開始,我便不來了,天色晚了,我也該迴去了。”


    李淵說著,將空掉的酒壇子放在窗沿兒上,而後從懷中拿出一塊兒瞧著極為上稱的翡翠鐲子放在桌麵上。隨後便一言不發的快步走了。


    瑤瑤看著桌上的翡翠鐲子,瞬間覺得所有的尊嚴都不複存在。


    她的臉蒼白一片,眼眶通紅濕潤,眼淚不受控製的往下流,很快模糊了視線。


    霎那間,怒上心頭,瑤瑤一把拿起翡翠鐲子準備扔下去,可就在這一刻,她還是收了手,摸了摸鐲子,而後緩步行至梳洗打扮的小桌子前,拉開一隻小櫃子,裏麵放著的全是李淵送給她的首飾。雖然她也奇怪,明明是被眾人嫌棄,一事無成的人,怎麽會有這麽多名貴物件兒。每每當她問起來,總是能聽到李淵說是從她母親那裏拿的。


    這些東西,她舍不得變賣,也舍不得戴著出門,生怕被人看上了拿走。


    如今再看著這些東西,瑤瑤竟然覺得通通是笑話罷了,興許這些年,一直是她自己騙自己罷了。


    大雪紛飛,洋洋灑灑的。明明無風,卻總是透著一絲透骨的寒冷。煙花過後,一切又重歸安靜。


    莫宅之中,倒是熱鬧歡騰一片。眾人歡聚一堂,坐在一起等著熱騰騰的元宵端上了桌。


    一個個瞧著都是麵紅耳赤,身上或多或少帶著一股酒香。隻有莫顏兮整個人心不在焉的附和著眾人。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再想什麽,腦子裏有時空白一片,有時退迴到了小時候的那片冰冰涼涼的雪地。那日她本就生著病,看誰都不大清晰。如今再仔細迴味,似乎是有一雙溫熱的手將她從雪地裏提出來的。那個人沒有說話,隻是試了試她的鼻息。


    曾經她也反複思索過,到底是誰救了她,可是遍尋無果,自己又卷入了新的麻煩中。也就沒再提過了。


    如今看了,命運果真是一張大網,兜兜轉轉,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卻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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