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熙城的雪,下了消融,而後又落。紛紛揚揚,如同一片一片,春日裏的梨花瓣兒。


    一路的風塵在休養了兩日之後,終於徹底消除。


    一大早,南柯便在莫顏兮門口轉悠。


    莫顏兮剛剛吃了早茶,這會兒正拿著一本《望州路記》瞧著。


    “這丫頭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這都在門外麵站了三刻了,竟然還不進來。”


    櫻娘坐在另一邊,穿了銀線,在繡一隻精巧可愛的鴛鴦。


    莫顏兮斜斜得看了一眼,提高音量道:“還能為什麽,如果不是有事相求。你還在什麽時候見過她這副樣子。”


    南柯聽到此話,跺了跺腳,嘟著嘴進來:“你還真是忍心,就剛剛那一會兒,我的手都凍僵了。”


    說著,南柯伸出凍成醬肘子的雙手,使勁兒往莫顏兮跟前湊。


    莫顏兮瞥了一眼,笑道:“說吧,又想做什麽?”


    南柯別別扭扭,許久才支支吾吾說道:“我想去買件衣裳。”


    “不就是一件衣裳罷了,你若是沒有銀子給你便是,怎麽這副德行?”


    莫顏兮挑了挑眉,覺得異常懷疑。


    南柯這才撓了撓頭,嘀咕道:“聽說蘇長風也在聞熙城,我想去飛翎鋪子買,一來沒錢,二來若是遇見了,難免又是一番爭吵,再說我的衣裳平日裏都是你幫我看的。我想叫你去幫我掌掌眼。”


    “什麽掌掌眼,你分明是想找個威風的給你擋著。也真是奇了怪了。那日蘇長風在風苑裏鬧過之後,你就跟老鼠見到貓兒一樣,一直躲著人家。莫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兒?”


    櫻娘一邊問著,一邊笑著。


    南柯突然大聲:“我怎麽可能做什麽虧心事兒,就算是虧心事兒那也是他做才對,我南柯行的正坐的直。隻是…隻是…小姐,你就陪我去吧。話說你都來好幾天了,也該出去走走不是?”


    莫顏兮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歎了口氣,放下書:“去也可以,不過昨日明桑說你的《詩經》背的七七八八的,一點兒也不順暢。迴來之後,你可要好好用功。”


    南柯聞此,眉梢染上了喜色,連忙點了點頭:“當然!隻要你陪我去,我一定會好好用功,絕對不會再讓明桑有機會在你跟前說我的半點兒不好!”


    巳時,飛翎鋪子剛剛開門,這個時間段幾乎還見不著什麽客。莫顏兮不喜擁擠熱鬧。於是立刻從莫宅出發,不過半個時辰便到了。


    果真如莫顏兮所料,因著清早天氣寒冷,確實沒什麽人,就算有的,也是先前訂好了貨,現在派人過來取得。


    南柯從門口往裏麵掃了一圈兒,沒有見到蘇長風的身影,這才鬆了口氣。


    莫顏兮瞧見,不由打趣道:“蘇二公子可是東家,你可見過哪家店鋪的東家成日呆在店裏?”


    “小姐,你早就知道?那為什麽還願意和我過來?”


    南柯臉上的笑容掩不住,說話的時候,語調都是輕鬆的。


    莫顏兮笑道:“確實許久不曾出來了。轉轉也是好的。”


    莫顏兮說著,目光卻是一直盯著店鋪外麵的街道。


    春聖街裏,離飛翎鋪子不遠的地方,有一家做桂花糕的,隻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攤位。當初還是一個獨眼老伯做著。


    她們雖然說是丞相府的,可過的日子還不如平常百姓。那些名貴的點心是絕對吃不起的。


    在莫顏兮的記憶中,母親似乎每次迴來,都會帶著一紙包桂花糕,老伯用的桂花並不怎麽新鮮,可偏偏一迴想起來,莫顏兮總覺得他們家的桂花糕是最好吃。


    如今不過三年的時間,那個小攤的攤主已經便成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遠遠瞧去,似乎糕點上的桂花也新鮮了許多。


    店裏的小兒見到二人進來,連忙機靈的迎了上來。一邊將二人往裏麵引,一臉道:“二位貴客是看料子還是做衣裳?咱家近日還做了些最新的衣裳,要不要瞧瞧?”


    南柯點了點頭,看著眼前琳琅滿目的衣裳,驚的迴不過神來。


    “等會兒看幾批好料子,這會兒先給她看幾件兒能穿的。”


    小兒點了點頭,便帶著南柯去了二樓瞧衣服。


    莫顏兮跟著一名瞧著年紀不大的丫鬟在一樓入了坐。


    馮掌櫃定定的打量著莫顏兮,見她氣度不凡,穿著打扮雖然低調,可身上的物件兒可都是一等一的好貨。


    於是親自拿了茶水過來,問:“敢問姑娘是哪家小姐,在下眼拙,瞧著姑娘麵生。”


    莫顏兮聞言,笑道:“我姓莫。”


    “莫家的?丞相府家的小姐都來過小店做衣服,這裏裏外外的小姐也算是認齊全了,但是好像沒見過您啊。”


    莫顏兮聞言,目光閃爍一下,嘴角的笑意更甚,隨即道:“掌櫃的聽錯的,我是打臨淵城來的,剛剛到聞熙城定居,雖然也姓莫,不過並不是你說的那個莫家。”


    馮掌櫃聞此,忽而笑道:“是在下失禮的,不過我瞧著您這氣度絲毫不比聞熙城裏的那些官家小姐差,正因為如此,我這才認錯了。不是倒還好,丞相府家的小姐,除了那個嫡長女,隻要是到了年紀的,似乎都被用來聯姻了。”


    莫顏兮聽了,點了點頭:“女子短短一生,命數不由己,甚是悲哀。”


    掌櫃的聽了,亦是歎了一聲:“可不是嘛,聽說最近似乎又有一位庶出小姐要去聯姻了,好像是和國公府的那位張揚跋扈的庶子。也真是可憐的。”


    馮掌櫃說完,拿著茶壺正往迴走,一旁的屏風之後突然傳來慵懶的聲音:“馮掌櫃,我怎麽從前沒發現你是這樣的心思,話說我可從來沒給你少送錢啊。你這話說的我可就不愛聽了,什麽叫做囂張跋扈的庶子?”


    馮掌櫃聽到這到聲音,臉色煞白,轉身笑道:“呦!李少爺,您在呢!這大清早的,也不吱個聲兒,小的親自招唿您。”


    “我不過是一個沒名沒分,又不學無術的庶子,怎麽能讓掌櫃的您來招唿我。”


    那人說著,掀開簾子,走了出來。聽聲音雲淡風輕雖然這話不好聽,可語氣裏竟然沒有絲毫嘲諷挖苦的意思,似乎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莫顏兮聞聲瞧過去,來人喝的嘧啶大醉,修長白皙的手上還拿著一隻白瓷酒壺。頭發用玉環束著,一些碎發擋住了眉宇。隻眼睛柔亮水潤,瞧著就像是含著汪春水,哪怕是不說話,也能看到裏麵的笑意。


    溫潤俊朗,身姿高挑,隻是一言一行之中,似乎還有一絲如影隨形的灑脫痞氣。


    這個便是國公府的庶子?囂張跋扈?不學無術?莫顏兮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李淵眯了眯眼睛,隨後一把摟住馮掌櫃,笑道:“年紀大了,難免糊塗,我也能理解,日後說人壞話千萬看著點兒,你說發生這樣的事兒,不僅你覺得窘迫,我自己也覺得尷尬。”


    馮掌櫃聞言,愣在了原地,這迴答是也不是,說不是更不合適。實在是不知道如何迴話。最後隻笑道:“李少爺,都是小的嘴賤,每個把門兒的,胡言亂語慣了,您了千萬別當真啊。”


    李淵點了點頭,拍了拍馮掌櫃的肩膀:“你怕什麽?別怕啊,整個聞熙城裏的人,背地裏不都是這麽說我的嗎?興許這就是事實吧,隻是馮掌櫃的不湊巧,當著我的麵說了。憑我們這關係,我還能怪你不成,對了等會兒給我包一塊兒好料子,幫我送到碎玉閣,給瑤瑤姑娘。就當是我送她的生辰禮物。”


    馮掌櫃聞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心不甘情不願的點了點頭,


    李淵這才滿意的踉踉蹌蹌的往門外走。


    隻是路過莫顏兮時,斜斜的瞥了一眼,隨即停下了步子,往迴倒了一步,仔細的打量可莫顏兮好久。才收了嘴角的笑意,挑了挑眉:“是你啊,居然還活著。三年了,迴來了。”


    莫顏兮聞言,心中一驚,仔細迴想起來。隻是一張張容顏從麵前閃過,就是沒有他。莫顏兮敢肯定,他絕對不認識這個人。


    “閣下是不是認錯了?”


    莫顏兮轉頭,對著李淵莞爾一笑。


    李淵搖了搖頭:“怎麽會認錯,你可是我還未過門的未婚妻呢。隻一眼,我就認出來了。”


    一瞬間,所有的迴憶湧上心頭,原來他就是那個三年前不受管教的國公府的庶子—李淵,也就是原本莫傅霖為她尋的親。


    她就說聽到馮掌櫃說起丞相府和國公府的親事,怎麽那麽熟悉。


    不過,雖說是定了親的,莫顏兮和李淵可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她雖然身在丞相府,可從小到大,去過正堂主院的次數屈指可數。在聞熙城內也沒有什麽來往的朋友。


    “閣下認錯了,我是第一次來聞熙城的。並不曾見過閣下。”


    莫顏兮帶著淡淡的笑容作揖。目光淡定異常。


    李淵點了點頭:“你說沒見過就沒見過吧,時間久遠,你不想認我又能如何?不過你既然這樣大搖大擺的走進聞熙城,總不會做一隻縮頭烏龜吧。就算你不認我,他們也會認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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