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熱鬧宣天,長喜長樂正拿著好多喜慶的紅燈籠,每屋每屋的掛著。莫顏兮有氣無力的趴在房間的窗台上,看著眾人忙碌,櫻娘端了一碗南瓜玉棗粥進來,也不做理會。


    櫻娘笑著問:“怎麽了這是,這幾日瞧著你魂不守舍,一直如此可不行啊。”


    莫顏兮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櫻娘啊,我做了一件極愚蠢的事。”


    櫻娘拿袖子遮住臉麵偷笑,那件事,她也是聽說過的,好一會兒才道:


    “到底怎麽了?瞧把你愁的,眉毛都快糾在一起了。”


    莫顏兮聞言,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苦著臉開始哭訴:


    “哎……想我一世英名,居然會為了一盒茶葉……彎腰……”


    櫻娘聽到這兒,實在忍不住,也不遮掩了,就對著莫顏兮開懷大笑:


    “你呀,至於嗎,不就是請人家韓公子過來過個年嘛,不算什麽大事。”


    “可是南柯,我怕她…”


    莫顏兮再也說不下去,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詢問


    “怕我…怕我什麽??”


    南柯身著嫩粉色的半背襖子,踏著銀邊兒的月白色長靴。小臉被凍的通紅,手裏捏著一塊透亮晶瑩的冰皮桂花糕,一臉懵懂的看著二人。


    莫顏兮臉有些羞紅,不敢搭話,倒是一旁的櫻娘淡定自若,挪了個位置給她道:


    “無甚,今晚除夕小姐請了煙雨巷韓家韓公子來,培養培養感情,日後一起上路時也方便些。”


    南柯一聽,兩口解決了手裏的糕點,一溜煙兒跑到莫顏兮身邊,抓住她的袖子,眼睛撲閃撲閃的水靈靈的看著莫顏兮:


    “小姐,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今晚委屈你了,為了我,居然還要去討好那些家夥!”


    莫顏兮看著身旁像小貓一樣蹭著自己的人兒,臉羞的更紅了,有些尷尬,不知所措,最後還是順著櫻娘給的台階走了下來。


    自申時起,眾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去各自房中換了新做的衣服。人逢喜事精神爽,除了莫顏兮,所有的人都掛著開心的笑意。


    莫顏兮坐在銅鏡前,心不在焉的玩弄著一隻瑪瑙玉釵,香雪拿著一把鑲玉銀梳子小心翼翼的梳著莫顏兮烏黑的秀發,然後雙手靈巧的翻弄,弄出一個複雜精致的蓮花髻,整整齊齊的戴上了一套碎玉鎏金的步搖,又將一旁熏了香的伽藍色錦衣拿下來,伺候莫顏兮更衣,掛上了櫻娘為她特製的醉美人香囊。


    完畢後,這才停下仔細端詳著麵前的人:身姿苗條纖細,身著伽藍色的碎玉金絲盤扣百褶束腰裙,兩肩處用金紅錦線繡了三四條繁花飛天紋,袖口處用銀線巧妙的繡了兩朵小巧精致的梅花束著袖口,衣擺處繡了栩栩如生鮮紅的虞美人,烏黑秀亮的及腰長發似綢緞般順滑,一絲不亂的披在身後,精致的臉蛋兒施了粉黛,若若朝霞映雪,怎一個美字了得,有瑰逸之姿,獨曠世以秀群!


    香雪甚是滿意,打理好一切後,自懷中掏出一枚十分小巧的,用一根紅繩係著的銅錢利落的係在莫顏兮手上,這才心滿意足的拍了拍手。


    莫顏兮輕輕抖動了一下紅繩兒上的銅錢,眼眶濕潤的看著香雪,一切盡在不言中。


    自打莫顏兮出生後,每年的除夕夜,母親總會溫柔的自懷中掏出一枚係了紅繩兒的銅錢,特別認真的係在她的左手上,用來祈福,防小人兒,討個好彩頭。


    時過境遷,香雪依舊記得這個傳統,也許關於莫顏兮的一切,她都小心翼翼的保存在心底,從未忘記。


    元淩三十年除夕夜,臨淵城莫宅內燈火輝煌,門口,走廊,各處都點上了紅色的燈籠。


    莫顏兮將宴席設在了卿語閣的偏廳內,地方寬大,入座十來人綽綽有餘。戌時莫顏兮和櫻娘已經端正的坐在偏廳內等待客人上門。


    莫顏兮為此已經懊悔了好幾天,心裏不停的祈禱,希望元懷笙千萬不要上門。


    櫻娘輕輕抿了一口香茶,自然看出了莫顏兮心中有事,不免打趣道:


    “嘖!好茶,雖然不比你手裏的那盒早春龍涎,但是也算是上等的極品了。”


    莫顏兮聞言身形一頓,更加慌張起來,轉身問:


    “他們人呢,怎麽就咱倆個,南柯平日不是最喜熱鬧,這會兒怎麽不露麵兒了?”


    櫻娘笑道:“香雪說今日有貴客登門,不能像平日那樣沒規矩,惹人笑話咱莫宅不會管教奴才,這會兒估計都躲在廚房裏包餃子吧,至於我嘛,香雪說算是個上的了台麵的,讓我來陪你,你也鬆快些。”


    莫顏兮聞言,盯著一盞燈籠神遊起來。不由暗歎道:


    香雪平日瞧著有些木訥呆滯,但是凡是遇到正經事,卻比任何人都沉著穩定,她…也算是福澤深厚吧,此生能遇到香雪。


    如此想著,莫顏兮吩咐道:“櫻娘,叫她們別忙了,準備好膳食後來偏廳入座吧,既然是我莫宅做東,一切便不按他人的想法走。”


    半個時辰後,卿語閣偏廳內放置了兩個沉香木大圓桌,上邊排列著七八道精致的涼菜並幾壺陳年女兒紅,隻是遲遲無人動筷。


    南柯目不轉睛的盯著一盤水晶阿膠凍,渾然天成的圓潤,散發著淡淡清香,上邊兒澆著的桂花蜜晶瑩剔透,格外誘人。南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雙手已經按耐不住,頭搭攏在桌角上,吸了吸鼻子。


    唐明桑在一旁看著南柯的模樣,滿臉透露著無奈的神色。


    不過三刻鍾,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長喜跑進來稟報:“小姐!客人到門口了。”


    “如此我們出門迎接迎接吧。”


    莫顏兮率先站起身子,香雪立刻從一旁拿出一件兒正紅色的棉鬥篷,為莫顏兮圍上,這才讓開道兒來。


    一行人直行到門口處,才見到來人,隻不過…與想象中的似乎不同。他居然和蘇長卿兄弟一同來的!


    莫顏兮隻沉思了一下,便快步走到門外三人的跟前,十分周全的行了一禮,莫宅眾人跟拜。


    不過出乎意外的是,對麵的三人竟然也齊齊的恭敬迴禮,並且手裏還捧了伴手禮來!


    不說別的,隻就這三人往那兒一站,便是白雪霏霏朦朧色,一剪紅梅百裏香,屋外桃花迎麵紅,輕招衣袖眾人迴的傾世絕美景象!


    前往卿語閣的路上,櫻娘十分熱絡的為蘇長卿介紹沿途的風光。


    莫顏兮如今是思緒萬千,不知如何是好,於是輕輕抬了抬頭,偷偷的看了一眼旁邊的人。


    從莫顏兮的角度看過去,元懷笙身姿挺拔端正,修長白皙的雙手毫無壓力的托著一個錦盒。再往上瞧,挺鼻薄唇,鼻尖兒處縈繞著霧蒙蒙的昏黃光輝,一雙琉璃般的眸子,反射著四周的燈籠火光,似乎是碎星入眼,奪其神舍!


    真真是應了那句:


    公子隻應見畫,


    此處我獨知津,


    寫到天窮水杪,


    定非塵土間人。


    一迴生,二迴熟,莫顏兮又抬起頭看了看,不料被捉了現行,四目相對,莫顏兮秒慫,立刻低下頭掩飾尷尬,不由加快腳步前行。


    好不容易到了偏廳,莫顏兮這才冷靜下來,把元懷笙往主座上引,不料這人是個不按常理的,自尋了一處主座旁的位置坐了下來,蘇長卿二人便順著坐在了元懷笙的下坐。


    最後,莫顏兮隻好勉為其難的做了主位,一旁明桑,南柯,櫻娘,香雪紛紛落座。


    因為櫻娘與蘇長卿二人皆是健談之人,席間倒也不覺得尷尬冷清。


    蘇長卿笑道:“對了,我兄弟二人未通知家主便冒昧拜訪,實在是有違禮數,還請莫姑娘見諒。”


    說著便舉起酒杯對著莫顏兮示意,然後一飲而盡,莫顏兮有些錯愕,這人便是蘇二公子嗎,今日算是第二麵了。


    隨即,莫顏兮也舉起酒杯對著眾人幹脆利落的道:


    “人生何處不相逢,今日有緣相會,定要痛飲而歸!”


    語罷,席間徹底熱鬧了起來,推杯換盞間,已然是換了另一個話題。


    “哥,你說的不對,人生在世自然是要盡情享樂,瀟灑快活,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去還複來,乘風踏遍世間路,不問來路不問仕。”


    蘇長風將手裏的一杯女兒紅一飲而盡,不由感歎道好酒!


    莫顏兮瞧著,此人確實頗具伯秦子風骨,不問來路,不問歸期,可縱情於山水,可夜宿於墳頭,一壺好酒便是一幅水墨畫作。


    此時從入座便蒙頭狂吃的南柯突然輕哼一聲,清晰的傳入每個人的耳朵內。


    蘇長風很感興趣,看著南柯道:


    “不知南柯姑娘有何見解,在下可否討教一二?”


    就在眾人屏息凝神拭目以待的時候,正主卻不慌不忙的夾起一塊紅彤彤的糖醋肘子,不顧眾人目光,直直的塞進自己的口中,心滿意足的咀嚼著。


    好一會兒才有些挑釁意味的出聲迴應:


    “蘇二公子想請教?我這年幼的弟弟倒也算是半個文人。不如先請教他!”


    說些,輕輕的拽著唐明桑的衣袖使勁兒拉了拉。


    可憐的明桑弟弟有苦說不出啊,他親愛的南柯姐姐,終於還是把鋥亮烏黑的鍋丟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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