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副讓求救信號,隔一個時辰發一次,那是他們的唯一的希望了。


    夜幕降臨前,餘暉在海麵上撒下金光粼粼,和渲染這金邊的雲霞相映,水天一色,海風輕拂,一如出航那日般的溫柔。


    本來有點恢複的殷如臻,可能因為吹了風或是心情的焦慮,再次發起了高燒,他的貼身嬤嬤年近六旬,常年習武原本精神矍鑠,短短這幾日蒼老很多,平添多少白發,殷如臻的腦袋枕靠在她的腿上,她幹枯的手小心翼翼撫摸著這個孩子滾燙的臉龐,默默流著淚,看著周圍的人心酸不已。


    陳圓潤因為強行運功,自身的內傷隻怕要半年恢複,若是再來一次“美杜莎號”這樣的事,也無力應對了。


    他們在美輪美奐的風景裏,慘淡且渴望地祈求被拯救。


    入夜,下起了小雨,沒有避雨的東西,大夥兒如同鵪鶉一樣瑟瑟發抖緊挨著對方,試圖能獲取點微弱的溫度,軟玉絲袍被撐起,也隻能遮一方小天地,幾個傷患蜷縮在下麵,他們的船長依舊被嬤嬤抱在懷裏,她的後背裸露在外,冰冷的雨水和如刀般的海風,讓這位老人的脊梁呈現出絕望的弧度。


    終於因為年歲過大,嬤嬤暈過去了,陳圓潤接過她的位置,抱著殷如臻滾燙的身體,兩眼茫然,像丟了魂的木偶。


    她該堅強,不放棄,不停地告誡自己要撐住,堅持到最後,隻是耳邊唿嘯的海風,冰冷雨點把心裏頭的火焰砸得湮滅,漫無邊際的海洋,墨般濃稠,又如同黑色的幽靈,把他們擁入懷裏,澆灌絕望的毒藥,一點點耗盡他們的意誌,心甘情願地奔赴死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寒冷,殷如臻恢複了些清明,他顫顫地伸出一隻手,他的唇如同幹涸龜裂的河床,一張一合,陳圓潤知道他想說些什麽,彎下腰,把耳朵貼在他的唇畔。


    “潤寶……幫我……嬤嬤……鑰匙……圖紙……黃金眼……奪……殺……”


    她聽著斷斷續續的句子,那交代遺言的模樣,讓空洞無神的雙眼逐漸恢複清明,蓄滿冰涼,淚滴滑落,滴在他發燙的臉頰,又灼又涼。


    “別……哭……活……下去!”他想伸出手,想摸摸近在咫尺的臉給予安慰,卻一點兒也使不上力,“活……下去啊……”


    陳圓潤身上帶著師父給的救命藥,即使給他吃了,也隻是吊著一口氣,在缺乏糧食和水以及身處在惡劣的環境中,不過是拖延著死神的鐮刀,懸在頭頂。


    殷如臻的眼前開始出現走馬觀花的場景,在他年幼時,祖父從一次風暴中重傷歸來,整個人鬱鬱寡歡了很久,他把手裏的糖塞進祖父的嘴裏。


    “爺爺,甜,笑一笑。”


    祖父慈祥地撫摸著他的頭,抿著嘴,一副想笑卻笑不出來的模樣。


    一個午後,祖父帶著他路過茶肆,店裏的歌姬扶著琵琶,婉轉歌喉賽鶯鸝,隻是曲調哀傷寂寥。


    “她是遠離世界的孤獨,天空的藍是溫暖的,她的藍是冰冷的,陽光透過深藍和橙色的珊瑚叢,塞壬感覺到溫暖的光暈。水手們,捂緊你們的雙眼啊,她們婀娜搖曳的身姿,在柔韌的海草中穿梭;水手們啊,捂緊你們的耳朵,她們的長發在水中舒展,引喉高歌,告訴你們孤獨的海底才是靈魂的歸宿。軀體被海浪拋棄推上沙灘,靈魂被塞壬牽引,逃逸得不見蹤影。岸上的人兒啊,思念在放肆,淚水匯成另一片孤獨的海,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隻有冰凍成殤,歸去啊,歸去啊,心愛的水手,請莫說,莫說,莫問歸期,莫問歸期。”


    莫問歸期啊。


    那個午後日光明媚,兩人籠在橙黃色的光暈裏,佇立在茶肆門口,祖父寬大的袖子捂著臉,雙肩顫抖,他懵懂地仰著腦袋,看著袖口一點點濕透……


    他的腦袋混混沌沌,分不清今昔何年,嘴巴裏囈語著又似乎在哼唱著那首哀傷的民謠:莫……問……歸……期……


    陳圓潤聽清他口中的隻言片語,那根筋徹底的斷了,如同年幼的孩娃,抱著懷裏的人,嚎啕大哭地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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