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媽媽,媽媽,求你了,放女兒一條生路吧,女兒真的不想做客了,求求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個賤皮子,爺們兒捧著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還敢拒客,哪來的狗膽子!給我打!”一間不大的石頭屋子,細細冷冷的月光從巴掌大的小窗子裏打進來,為這殘酷的場景平添了一分淒厲。


    一個身穿緇色襦裙,頭戴金簪的中年婦人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端著杯茶水正品著,她麵前的兩個壯漢正手揮著皮鞭狠狠甩到麵前的女孩兒身上。


    那女孩早已被鞭子打的衣不蔽體渾身皆是鞭痕,正滿地翻滾,嘴上還不斷地求饒,隻是嘴上的話到底不令那中年婦人滿意,對方隻冷冷的坐在那裏看著。


    她的氣兒自打今日知道了女孩兒的事兒,就一直不順,這女孩兒本就是她捧了許久的頂梁柱之一,可竟然背地裏偷偷養了人不說,還敢瞞著她一直掏自己的小金庫,假裝是出局子的錢。


    按理說這麽做的姑娘也不算少見,這個女孩兒實在膽大,竟然推局子推到了堂裏財神爺身上。


    尤其是今日那位爺要請個貴客,明明提前交代了她,可她今日竟然還是推了,這才被客人鬧到她麵前,她才知道了女孩兒的膽大包天。


    直到女孩兒徹底不出聲後,婦人才揮揮手讓人停下,走到女孩兒麵前蹲下,一隻手抓著女孩兒的頭發逼迫她不自主的向後仰:“乖,告訴媽媽,接不接?”


    “媽媽……饒……我……不……”女孩兒滿是血跡的手微微抬起抓著婦人的衣角,斷斷續續的說道。


    “嗬,還真是硬骨頭。”婦人站起身來,接過一張帕子擦了擦手扔到女孩兒臉上,看著女孩兒眼睛裏滿是冷漠,“我對你們一向當做親生女兒疼惜,總不愛用些二三等樓子裏愛用的手段,可今日倒要為你破例一番了,來人,給她上龍虎鬥。”


    龍虎鬥,這三個字一出,那昏倒在地上的女孩兒也不由地顫抖一下,連伺候在太師椅後麵的兩個半老徐娘渾身僵硬,滿眼都是恐懼。


    這是花柳巷有名的刑罰,一般是二三等娼所對付那些不聽話的花娘的,一等樓的倌人向來接待達官顯貴,身價尊貴,從不用這些會傷皮肉的刑罰,如今正如婦人所言是破例了。


    不多一會兒,那兩個施鞭的男人便從外麵抱了兩隻野貓並一個麻袋進來,不等婦人繼續吩咐二人便將女孩兒並兩隻貓塞到麻袋裏,隻餘個腦袋露在外麵。


    隨後便拿起棍子敲打,那兩隻貓被嚇到在袋子裏亂抓亂闖,這一番下來本已經痛昏的女子又發出一聲聲淒厲的慘叫,那聲音刺耳,仿佛已經是人類身體裏所能發出的聲音極限。


    這聲慘叫聲被傳到屋外掩蓋在一聲聲的鶯歌燕語中,又過了好久,石頭屋裏終於沒了聲響,婦人一臉冷漠的帶著人走出石頭屋,平淡地對著後麵的打手交代了一句什麽,隻見本就被嚇得臉色蒼白的兩個半老徐娘,此時更是渾身瑟瑟發抖,直到婦人冷冷的看了她們一眼,兩人才慌忙低頭穩住顫抖的身體。


    而這都被高高的二樓窗前一位身穿素服,散著頭發臉上包著一塊布的女孩兒看在眼中,她已經看了許久了,從女孩兒哭喊著被拖進去,到婦人的出來,耳邊一側是淒厲的慘叫,一側是靡靡之音,她神色滿是茫然和無措,卻抑製不住渾身發抖,那一聲聲慘叫聲越發刺耳漸漸掩蓋住靡靡之音,讓她愈發想要逃離窗口,可卻被嚇得動彈不得。


    這不怪她,任何一個生活在和平時代的人遇到這種人生慘劇自然會被嚇到,更不要說前世她一生順利。


    她叫柳姻,一個出生於九零年代,活在二十一世紀的當紅小說家,最擅長的便是針砭時事的短篇小說。


    她不是沒在網上對很多男人宣稱開放妓院的荒謬說法進行百般諷刺,可到底她生活在一個平和的年代,即便見遍社會的黑暗麵,可也從未親身體驗過古代那宛如女子地獄般的存在。


    柳姻看著樓下那間隻留著一個口子的石頭屋子,心中的恐懼漸漸緩了很多,她盯著那個屋子,心中卻想自己如果下去能不能救下那個女孩兒,可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撇著門口倚著門欄睡著的小丫頭,心知自己毫無機會。


    深歎了口氣,她不由想著自己若是從這裏跳下去有沒有可能迴到前世,瞟了瞟地麵的落差,又摸了摸臉,心中不由歎了口氣:‘可惜了這女媧娘娘親手捏的臉,真有點不舍得,而且…………’


    而且她想到自己前世死的慘烈模樣,不由的抖了抖,前世她向來愛作死,尤其是愛寫些大企業的黑暗麵,被不少企業拉入黑名單,隻是因為作品出眾又沒有指名道姓,對方自恃身份沒有明目張膽的封殺,也因此她作了個大死。


    她一位好友是一名新聞記者,在報告一起知名企業毒奶粉事件後遭到報複,她本來也想借此寫一篇相關的小說,可被深知她脾性的朋友勸阻,隻是萬萬沒想到短短幾年她的好友卻在一天晚上被所謂的搶劫犯拿刀捅死。


    那之後她不顧家人和朋友們的阻攔,指名道姓寫了一篇暗諷對方殺人報複的文章,可因毒奶粉一事涉及甚廣,即便她深知對方也不會放過讓這件事兒繼續曝光的自己,也萬沒想到對方竟然製作了一場車禍。


    她死後親眼看到自己下葬,所以即便如今身處又一座地獄,她也不敢去賭自己能不能迴到原來的時空,重新找到一具身體複活。


    又瞥了眼周圍的布置,五六十平方的房間隔了三個區域出來,一邊是起居室,精致的拔步床,紫檀的櫃子,裏麵十來套衣裙,另一邊的銅臉盆,梳妝台還有那上麵琳琅滿目的飾品,另一側是小小的書房,說是書房其實應該說是琴房,書不過寥寥數本,反倒是樂器有著數台,琴、蕭、笛掛了整整一牆,下麵還放著琵琶古箏。


    處處可見雕花,處處可見金銀,處處可見奢靡,小小的屋子裏不值得華貴雅致,這也是隻有一等堂子才舍得下的本錢。


    清音堂這種樓子,像極了前世大上海的長三堂子,一人一間屋子,掛著名牌,不大的三層樓子,內外兩院,主樓大堂是閑客的地界兒,二樓三樓是花娘們的地界兒,地位越高樓層越高,後院兒是個伺候大茶壺、相幫的位置,娘姨巧姑們則跟著娘子們住。


    打量不過片刻,她突然看到樓下婦人抬頭看了她一眼,嚇得她不由後退一步,條件反射的就想要往門口跑去,卻見守在那裏的巧姑看著柳姻:“娘子有事兒嗎?”


    “沒……嬌姐兒,我想出去一下。”柳姻被她的出聲嚇了一跳。


    花柳巷一向有規矩,倌人們身邊需要有伺候的,就安排樓裏所謂的閑人,年老色衰或是已婚被拋棄的倌人,一旦盤了頭就會被稱作娘姨,而未婚則會被稱作巧姑。


    清倌人身邊伺候的一般是巧姑,而倌人一旦梳攏,為了方便就會換成娘姨,不過說是伺候也是監視,而她身邊的這個叫做嬌姐兒。


    “媽媽讓娘子好好養傷,沒事兒不要出去了,有什麽事兒給我說就好。”嬌姐兒看著柳姻眼中閃過一絲同情。


    “咚咚咚。”幾聲敲門聲起,嬌姐兒連忙轉身去開門。


    進來的,正是剛剛那個教訓紅衣女孩兒的婦人。


    她揮手讓嬌姐兒和伺候的娘姨下去後,笑著走向柳姻。


    不知為何,柳姻看著對方溫柔的笑,隻覺得渾身發冷,忍不住後退幾步,突然想到自己這個舉動有些弱勢,又強逼著自己看著對方。


    “清姻啊,這兩日覺得如何?”這婦人也就是清音堂的老鴇徐媽媽,她似乎沒注意到柳姻的恐懼。


    “還好,謝謝媽媽。”柳姻緊張的滿手的汗,又恐對方看出來隻得咽了咽唾沫小聲迴了句。


    “好,就行,那媽媽我也就長話短說了。”不等柳姻開口她繼續說道,“清姻,自打你七歲那年被你爹賣進來,這些年堂子裏養你也算是盡心盡力。本來嘛你容貌好,身段兒好,又聰明,媽媽可是寧可舍了自家女兒也是下血錢培養你。這好不容易你要掛牌梳攏了,偏偏你的臉毀了,你說寸不寸。”


    “是……”柳姻剛想應下就見徐媽媽看著自己眼神帶著濃濃的不滿和算計,隻得轉了話口,“是女兒不小心,讓媽媽費心了,女兒日後必定好好孝順媽媽。”


    “嗯,媽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所以媽媽我也給你討了條好路。”徐媽媽滿意的看著清姻才放下茶盞繼續說道,“你知道的,薛老太爺一向看重你,之前我心疼你想留你個一年半載,如今你這般模樣媽媽也不好再留你。之前那些貴客如今知道你臉被毀一事兒也就走的七七八八,好不容易薛老太爺還念著舊,我們合計了一下,不若就這幾日你就去煙霞院掛牌吧。”


    “煙霞院……薛老太爺……”柳姻滿心都是絕望,她自然知道薛老太爺是誰,不說原主的記憶,就是養傷這兩日已是滿耳薛老太爺。


    這老爺子是懷城南城薛家太爺,年輕時就算是知府也讓他三分薄麵,如今家世敗落子孫們也越發不成樣子,再加上性癖有些不好,所以常常流連三等皮肉娼所,例如暗娼或是半掩門。


    清音堂身為一等樓堂裏麵的倌人們自持身價,一則不做這等短客,二則媽媽們也怕毀了倌人的皮肉,而且前幾日才聽說在煙霞院梳攏死了一個新倌人。


    而煙霞院更不是什麽好地界兒,煙霞院的媽媽姓劉,外號劉三豔,一豔手下花娘嬌豔,二豔手下常有豔屍,三豔手下姑娘哀豔,而她掌權的二等堂子煙霞院更是秦淮兩府有名的二等樓子三等娘,雖說這個名號不甚好聽,可也吸引了不少喜這一口的人。


    徐媽媽這樣安排已經是明擺著要放棄她了,柳姻心裏慌得不得了,她可不想去伺候愛虐人的老頭子,更不想日後接客,她深吸一口氣使出萬般氣力壓下心中的慌亂,看著老鴇嘴角拉出一個不甚真實的笑:“媽媽,如今女兒臉毀成這樣,現在就接客不太好吧,而且……”


    “嗯?怎麽?你想學學紅玉?”徐媽媽看著柳姻一臉意味深長。


    “不……女兒自會聽媽媽的。”柳姻耳邊立刻響起那一聲聲淒厲的慘叫,慌忙開口,隨後才又僵硬的笑著說道,“女兒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女兒想著一則女兒傷成這般模樣,就突然掛牌接客,知道的人自道媽媽對女兒好,可不知情的人總會說咱們清音堂沒什麽情誼,二則女兒雖還未曾掛牌,可到底名聲已經傳出去,又被世人稱作小花魁,到底也算是一等倌人,如今被下放到二等院落,也恐傷了堂子的臉麵,到底咱們接的也是達官顯貴,若他們知道了一等倌人成了二等倌人恐怕會覺得女兒連累姐妹,汙了身價。”


    “清姻啊,媽媽知道你一向清高,可到底是倌人,賣誰不是賣呢?”徐媽媽看著柳姻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女兒知道,不敢奢望太多,隻求媽媽緩女兒幾日,讓女兒好好養養傷……”柳姻被對方眼神刺得越發心慌,前世那筆如劍口如鋒的淩厲,此時像是被堵在喉嚨裏倒不出來,她如今心中已是沒了主意,隻想著拖一拖,再拖一拖……


    “你自幼就是你們姊妹間最聰明的那個,你也該知道,如今世道不好,堂子裏養著你們也不大容易,哪裏還能再養閑人呢。”徐媽媽心中也心疼好不容易培養的新人,可看著柳姻那張被毀的臉,心中便隻想著趁著如今還有身段和名頭迴些本兒。


    “女兒知道,不敢拖累了堂裏姊妹,女兒想著雖然臉毀了,到底還有一份才藝,養傷這幾日不如讓女兒登台獻藝,到底能夠貼補一些。”柳姻想著心中的主意,試探的將想法道出。


    “登台?”徐媽媽拿著杯子撇著柳姻停了許久,直到柳姻站在那裏渾身冒著冷汗,才輕笑一聲,“倒也罷了,總歸我也養了你不少年,明日你且試一試,若是好了,我自送一場便宜,若不好,明個兒晚上你也迴來,自己走到煙霞院去。”


    “女兒一定全力以赴……”柳姻聽到對方鬆口,總算是卸下一口氣來,腿一軟,竟癱倒在地。


    見她模樣,徐媽媽隻輕笑了一聲便出去了,臨走前還對著嬌姐兒交代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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