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定下新人名單,宗正寺次日便派了教引嬤嬤入府教導規矩。因這次隻有正四品以下位分,依祖製,隻待挑一個吉日接入府中即可。


    也許是書房桌案上那方硯台的緣故,晉王總是多留宿雲意殿。


    這日到了下半晌,晉王從宮中迴王府後,心血來潮來了雲意殿,隻帶了景明隨侍。景明覷著主子的心情,揮手沒讓守在殿外的於賀年通傳。


    仲春時節,草木蔓發,春山可望。


    “花顏,本小姐畫的是春日仕女戲水圖,你這模樣全無歡愉之意,缺了一絲靈動。”


    貞側妃此時正在後院,這裏臨近北側偏殿,有一方不大的池塘,與臨安的繡樓布局頗為相似。


    明月聽到側妃的話,起了捉弄的心思,便隨手拾起一塊石頭丟在池塘,她素來練武,手勁既大且巧,石塊入水,水花四濺。


    花顏終難再忍,嬌嗔出聲,露出少女明媚的模樣。


    “明月找打!”


    一雙玉足輕點,一汪水花朝對麵的明月潑去。


    貞側妃唇角微揚,笑著道:“方才這樣便恰好。”


    晉王聞得嬉鬧的笑聲,煩悶的心情消解些許。往日去如意殿,蔣捷素重禮數,下人們斷不敢高聲喧嘩,故而每次去了如意殿,晉王便如同進了母妃的慈元殿,總覺得不大暢快。


    倒是貞側妃素日裏一派溫婉嫻雅之態,忽而聽到她笑的如此歡愉,令人不禁詫異。


    這樣想著,晉王難得露出一絲少年氣,腳下略快,但腳步卻放的更輕了些。


    邁過垂花門,便見到這樣一幕活色生香的場景。


    原是貞側妃正坐在廊下作畫,一群丫鬟圍在她身邊,卻也都忙著手邊的差事。


    有丫鬟研墨,另一個眼熟的丫鬟嘰嘰喳喳的閑不住,站在一旁幫忙挑顏色,胖胖的丫鬟最忙碌,她與那叫春兒的丫鬟一起抬了桌案,擺上吊爐烹茶,打眼看去,桌案上也擺了瓜果並幾樣沒見過的點心。


    但中間池塘邊上的背影,卻最引人注目。


    身姿挺拔窈窕,雪白的脖頸縈紆水紋波光中,儀靜體閑,楚楚動人。


    是花顏身著蕊黃色春衫,正按著貞側妃的吩咐坐在距她幾丈之外的海棠樹下,一動不動供貞側妃描繪。


    明月警覺,最先注意到晉王進了後院,她因緊張一時失語,手中幾塊鵝卵石漸次掉入水中。


    “噗通——”


    夢竹等人也注意到來人,急忙俯身行禮。


    “給王爺請安。”


    貞側妃抬眸,便見一身朝服的晉王,其視線剛從花顏背影上移開。


    “王爺可是剛從宮裏迴來?小元子越發不像樣子,怎不提前稟報。”貞側妃看向晉王身後的小元子。


    於賀元落在最後,一臉苦色。


    “是本王不讓通傳,否則豈可見到貞側妃現場作畫的情景,可否讓本王瞧瞧?”晉王輕輕走過來,展顏一笑,一雙眼睛籠著微光。


    聽到晉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貞側妃耳尖泛起紅色,手掌悄悄地伸出去擋住畫麵。


    “......妾身還未畫完,恐汙了王爺的眼。”


    貞側妃雖鮮少作畫,但她素有天賦,畫中的花顏坐在海棠花樹下,赤足戲水,巧笑倩兮,是少在人前顯露的一麵。


    另一側,花顏輕抿了下唇,手心已然微微出汗,一雙玉足隱於裙角之下,低著頭滿地找繡鞋......


    冬瓜稍作慌亂後,悄然走向池塘,那肥胖的身軀瞬間便將花顏完全遮蔽,“小姐......側妃,花顏她...奴婢陪她下去梳妝。”


    貞側妃應了聲:“好。”


    晉王伸出手掌輕輕握住貞側妃的指尖,他一直知道花顏是唐府陪嫁來的選侍,隨著這些年對唐府的滲入,關於這位選侍的機敏聰慧,與欣賞雲夫人的謀略性情一樣,晉王對她也有一絲欣賞。


    他素來喜歡聰慧的女子。


    隻是幾次見到花顏,對方不是遮掩了容貌,便是眼神一派清正又帶著微微探究的意味,毫無爭寵的心思。晉王到底也非急色之人,雖有注意到卻還並未將她放在眼裏。


    今日驚鴻一瞥,才實在入了眼。


    花顏低頭告退,抬眸便對上晉王饒有趣味的眼神,心下緊了緊隨著冬瓜退去。


    ......


    “......方才王爺還穿著朝服,怎突然來了咱們雲意殿?”


    冬瓜找了汗巾子遞給花顏,從衣櫥內取來王府丫鬟的製式衣衫,春季是嫩黃色外衫。


    花顏思忖片刻,有些遲疑道:“這幾日王爺在為慶國公府舊案奔走,大約....是心中煩悶,想來小姐這裏對弈消遣也說不定,方才從景內侍身邊經過,見其眼中似有憂色。”


    晉王自下江南巡查,至晉州一帶賑災,再到太子遇害,承天門之變,終至恆王敗走,將近一年間一切異常順利,這是他籌謀十餘年的結果,唯一值得憂慮的大約唯有慶國公案了。


    待花顏更了衣,坐在鏡台前梳妝,冬瓜擔心道:“晉王左右已看到你的容貌,可還需遮掩?”


    入府前,花顏每次隨小姐出門赴宴,上妝時皆用脂粉刻意掩飾,之後浣雲送來丸藥,她便取匕首自丸藥上刮下少許粉末,和水吞服,這樣麵上不至於起紅斑,卻呈暗黃之色,十分自然。


    花顏淡淡道:“如常。”


    遮掩容貌,隻是迷惑王妃等後宅女子,對於晉王,這點小把戲都不夠他看的。


    冬瓜歎息一聲,搬了把凳子坐於花顏身側。


    花顏拿著梳子心不在焉的梳頭,見冬瓜不說話,轉頭問道:“怎麽?”


    冬瓜深吸一口氣,似乎已思量許久。


    “孟姝,你已是選侍的身份,此生都不能出府,難道要一直在小姐身邊做名不副實的選侍不成,夫人既已言明,又主動表示願助你成為晉王枕邊人,這......到底也算一條出路。”


    “夫人說的正有道理,與其是別人得寵,倒不如是你,我相信以你的手段,再得夫人和家主的勢力相助,未必不能......”


    花顏梳頭的動作未停,垂著眸子,看不到眼底情緒。


    她戳了戳冬瓜的額頭,輕笑道:“夫人或許當真是這樣想的,但如此一來,你們可曾為小姐思量過,小姐心中或許會不快,而我,亦是不願的。”


    “咱們做丫鬟的,隻需幫助小姐得寵,同時也要勸小姐,身在皇室,不要迷失在虛假的情愛裏,就算盡了本分。”


    若主子得寵,又何需陪嫁丫鬟多此一舉。


    況且,傾盡所有心力與時光,與其他女子爭寵分享同一個男人的情愛,是官宦世家出身的閨秀們從小被教導的結果,但花顏身後既無家族需要效力,亦沒有要庇護的人,又何必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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