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京城的百姓除了在朱雀門前觀禮鬼戲,就是在家裏守夜。


    所以除卻朱雀大街,其餘街道除了巡視的金吾衛,基本空無一人。


    一名身著淺藍氅衣、頭戴白色麵具的女子走在興道坊和開化坊中間的街道上。


    夜裏的風很冷,她攏了攏領口的狐毛。


    忽然前方的路口走出一個人影,她的眼中由警惕變為慌張。


    “娘子要去哪,在下送你?”徐萬鶴就站在路中間,堵住她的去路。


    她默不作聲,緩慢地往後退了兩步。


    徐萬鶴邁開腳步,一點點迫近,“是要去安興坊、永崇坊,還是永樂坊?”


    許是天氣太冷了,他的眼睛有些泛紅。


    “總不能,迴永嘉坊吧。”說到此處,語氣中帶著些自嘲。


    她依舊沒有迴話,可他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


    他有些艱難地抬起手,想去摘她的麵具。


    “徐世子,”她終於肯開口了,“懇請您高抬貴手。”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聲音,卻讓徐萬鶴抬起的手有些顫抖。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心照不宣的相認,使她慢慢平靜下來,“師家救了我。”


    “不僅是這副軀殼,還有靈魂。”她垂眼一笑,“讓我真正的,作為自己活著。”


    徐萬鶴默默地放下了手,她確實,看起來比從前開朗許多。


    “周娘子!”


    空蕩的大街上,傳來師應齊焦急的喊聲。


    “周?”徐萬鶴疑惑地看著她。


    “民女周盈,恭送世子。”楚可盈正式地給他行了個禮。


    師應齊的腳步更近了些,徐萬鶴隻得離去,但又不禁迴頭看了幾眼。


    “周娘子!”師應齊匆匆趕到,麵露擔憂。


    他也是在楚可盈跟著師灝一家人迴京後,才知道她假死的那些事的,出於對師殷殷的信任,他也得時刻確保她在京中不發生任何意外。


    “師大哥,我沒事,隻是那邊人太多了,我戴著麵具有些悶,所以出來透透氣。”楚可盈輕聲解釋。


    “那我先送你迴將軍府吧!”師應齊伸手示意她先走,“方才我好像看見臨安公主也在,怕她認出你。”


    “嗯,有勞師大哥。”楚可盈跟隨著他離去。


    巷子之中,徐萬鶴倚在牆邊,閉上眼深深歎了口氣。


    皇帝雖然特許雲如璟參加除夕家宴,但並沒有讓他出席元正的大朝會。


    他不去,那師殷殷也不用去,連帶著初三的比武大會也不用湊熱鬧了,她自然樂得自在。


    至於哥舒異,她也不用擔心。


    原本這次的朝會,她就是以王妃身份出席的,當時別說哥舒異了,整個北栝王室都沒來。


    好像是北栝國君染疾,幾個王子忙著侍疾呢。


    昨夜從朱雀街迴來,將近醜時才入睡,眼看著巳時三刻了,師殷殷才悠悠轉醒。


    可她還並不想起,懶懶地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會,卻發現雲如璟半倚在枕上看她。


    師殷殷瞄了他一眼,便接著閉目養神。“你醒了怎麽不起?”


    雲如璟一把將她攬入懷裏,“又出不去,起來作甚?”


    自從上次主動提出與她結盟,她對自己的態度確實好了一些,甚至偶爾還可以纏著她行夫妻之歡。


    可越是這樣他心中就越不安,師殷殷平靜又清淡的神情總是不斷地提醒他,他們僅僅是盟友而已。


    人總是因利而結盟,倘若有一天他們之間沒有了利益的羈絆,她可還會留下來?


    亦或是,他如何才能讓她留下來?


    雙手不自覺收緊,師殷殷被悶得不舒服地哼了一聲,雲如璟連忙鬆開了些。


    她並不掙脫他的懷抱,隻是微微側臉讓自己更好地唿吸,“我明日迴府探親,你可有話帶給我長兄?”


    “也沒什麽,就是讓大家先好好過個上元節,”雲如璟撥弄著她的長發,“也不用太晚,今年的科舉別耽誤太久。”


    賣官案一旦事發,朝廷必將洗牌一批人,這群新進士,是他培養自己人的好時機。


    “不用你說,我也不會讓他過太久好日子。”她閉著眼挑了下眉,“隻是你就這麽篤定,恪王一出事,你父皇就會把你放出去?”


    “他出事,二哥第一個要避嫌,阿玧和玉生才幫吏部確認了名冊沒有問題。”雲如璟點到為止。


    師殷殷也知道他的意思,吏部的名單有問題,雲如玧和蘇瑜卻沒核查出來,所以不免有包庇之嫌。


    不過她仍要打趣一句,“說得好像這個朝堂沒你們幾個親王就查不了案了一樣。”


    雲如璟輕笑一聲,“能不能查,和願不願意查、查不查得出結果,那是兩碼事。”


    師殷殷猛地睜眼看他,皺著眉遲疑問道:“你是說,你那好父皇,是要你們兄弟相......”


    一個輕柔的吻點過,堵住了她的話。


    雲如璟與她額頭相抵,“殷殷,慎言。”


    師殷殷又垂下眼,默不作聲。


    “你從我被禁足那麽久就可看出,父皇最看重一個忠字。”雲如璟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所以確實忌諱我們結黨營私。”


    “他斂財傷民、賣官鬻爵,已是犯了大忌。父皇一旦知道,就要看誰願查,誰敢查,又是誰能查得出來。”


    “可是你也知道,五弟自幼養在瓊琚殿,而瓊琚殿背後,是尚書省左仆射。”


    “瓊琚殿相對應的是關雎殿,可秦家一個在門下省,一個在京兆府,還有一個在千牛衛。”


    “沒有我,怎麽用秦家牽製常家呢?”


    師殷殷這會全聽明白了,她直直坐了起來,似是發現了什麽天大的秘密,語氣有些激動。


    “所以不管賢妃有沒有自請離京、裕和長公主有沒有送禮紫宸,聖上都不會把你趕迴橫州!”


    現在皇帝的後宮隻有兩個妃位,一個姓常,一個姓秦,偏偏兩家都是二品重臣。


    皇帝成年的兒子中,除了不學無術的恪王和異國血脈的淩王,可堪大任的隻剩下榮王和寧王,正好就是常家和秦家。


    雲如璟一旦離京,常家必定逼他立榮王為太子。


    其實誰做太子皇帝未必在意,隻是若立太子,便意味著他要真正放權給下一任的君主。


    但如今他春秋鼎盛,也看得出來所謂的忠臣虎視眈眈,他要留著兩個兒子權衡朝堂。


    這又是師殷殷前世所不知道的事,故而心情有些複雜。


    “這就是你一直麵臨的處境嗎?”


    父子之情寡淡於君臣,明明姓雲卻隻被烙下一個“秦”字。


    “那秦仲斐呢?君臣猜忌和兩家相爭之下,又是如何看待你這個親外甥的呢?”


    雲如璟緊緊抱著她,“無所謂的,你也不用怕。”


    他看似風輕雲淡,實則眉頭深深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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