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殷殷被鎖在屋裏,因擔心她破窗破門而出,雲如璟索性將窗戶都封死,亦收走了屋內的利器,隻留正門和幾道縫隙。


    正門外乃雲如璟親衛把守,師殷殷眼下無刀劍兵刃,自是突破不了。


    僅剩的幾道窗隙稀稀疏疏灑進來微不足道的陽光,這間她與雲如璟生活了兩年的屋子,已然與囚牢無異。


    她每日都要向門外的親衛問她的家人如何了,但從未有過迴複。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又至午時,房門被人推開,師殷殷亦如往日般臥在榻上。


    她心想又是自己的侍女汀藥前來送飯,便頭也不迴道:“汀藥,放下你便走吧。”


    但與往常不同,她感受到來人放下飯盒後久久不走,才迴過身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抹脫俗的翠綠,與膏粱錦繡的苕華院格格不入。


    師殷殷隻瞧了一眼,又將身子翻了迴去。


    “姐姐清心多日,怎的還是這般任性。”女子溫言細語,自顧自落了座。


    “林辭,你也一樣,不長記性啊。”師殷殷仍背對著她躺著,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但是林辭並不惱怒,“我知道,你不愛聽我喚姐姐,可如今我實在不知道該喚什麽。”


    她抬頭掃視著這間曾妄想入住的屋子,“聖旨已下,如今不再有寧王,既無寧王,何來寧王妃?可是那聖旨上並未提及儲妃。”


    “眼下,怕是隻能喚您一聲師二娘子了。”


    “哦?那你呢?”師殷殷終於起了身,望著她。


    “師二娘子怕是要喚我一聲承徽。”林辭莞爾一笑。


    “林承徽。”師殷殷難得客氣,“承徽不在東宮,來這破敗的寧王府作甚?”


    “再如何,你我也曾共同服侍過殿下。相識一場,自是來告知二娘子想知道的事。”林辭看著她。


    師殷殷一愣,下了榻走到她跟前,急切問道:“我家人如何了?”


    “二娘子寬心,聖上仁厚,又逢立儲之喜,自是免了師家死罪。”林辭拍了拍師殷殷的手。


    “流放柏州。”她盈盈笑道,觀察著師殷殷的神色。


    師殷殷聽到免了死罪,剛鬆了口氣,但一聽流放柏州又緊張起來。


    柏州乃北境苦寒之地,人煙稀少,每年凍死在柏州的犯人眾多。


    若非窮兇惡極之人不會流放此地,皇帝還是沒打算放過師家。


    瞧見師殷殷慌張的神情,林辭又湊到她耳邊,低聲問:“二娘子可知,是何人提議柏州之地?”


    見林辭這般,師殷殷自然猜到了。


    可捫心自問,她二人的關係可謂是水火不容,於是狐疑問道:“雲如璟知道你特地來告知我嗎?”


    “我好心告知姐姐,姐姐不能轉頭把我賣了吧。”林辭還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好心?”師殷殷嗤笑一聲,坐迴榻上去,“我想,你身上還留著我昔日打你的舊傷吧。”


    “你若記恨於我,如今我失勢,大可報複,沒必要再惺惺作態。”


    “再說了,我如今一個階下囚,你能討到什麽好處?”


    林辭輕笑一聲,“姐姐真是誤會我了,從前,你得勢,我任你欺淩。”


    “如今,我比你得勢,若我報複你,又與當初的你何異?”


    她走上前去,一同坐在榻上,拉起師殷殷的手。


    “我隻是實在不忍姐姐受此蒙蔽。”其神情、語氣何其真誠。


    師殷殷抽出手,冷哼一聲,“任我欺淩?林承徽是不是還忘了些什麽事。”


    “啊!”林辭抬手掩唇,故作恍然,“姐姐這麽一說,我還真想起來了,當年您有孕,殿下欣喜萬分,送了您好幾盆洛陽紅,我可甚是羨慕。”


    師殷殷又想起不願迴憶的痛苦舊事,漠然道:“是啊,你羨慕得給我下藥。”


    “姐姐當真覺得,是湯的問題?”林辭盯著她。


    “我方才說了,殿下開心,送了您洛陽紅。此後殿下可是搜集天下名貴牡丹,置於您屋中呢。”


    師殷殷怔怔迴頭,掃視著屋內每一張曾放置牡丹的花幾。


    林辭惋惜道:“姐姐與殿下那般恩愛,連禦醫都說隻要您養好身子,自有子孫福,可後來一直也沒見動靜,您說......”


    “夠了!”師殷殷打斷她的話。


    但林辭覺得不夠,她抓住師殷殷的手,笑得瘮人。


    “你以為是我的湯有問題,將我打得三月無法下床,可我也確實沒因為這件事記恨於你,畢竟我是為殿下......”


    “我說夠了!”師殷殷眼裏充斥血絲,咬牙切齒道,“滾!”


    林辭見狀,攏了攏衣袖,起了身,“姐姐息怒,我走便是了,姐姐珍重。”


    本就精神恍惚的師殷殷,如今更加神誌不清。


    她腦中不斷迴憶著與雲如璟的過往,每一段都令她惡心。


    她要見雲如璟,可是親衛根本不幫她帶話,汀藥也隻是無法進來屋子內,仍一同被困在苕華院無法外出。


    於是她開始絕食,隻要雲如璟一日不來,她就一日不進食。


    經此一鬧,雲如璟最終還是來了。


    他來的時候,師殷殷剛昏睡過去,便端起帶來的熱湯,小心翼翼喂給她喝。


    一股暖流入喉,師殷殷逐漸醒來。


    待視線聚焦之後,她看清來人,將頭撇向一邊,拒絕再進食。


    “你以絕食要挾見我,不就是有話要說嗎?若你說一半餓暈過去,下次我可不一定還來了。”


    雲如璟再次把湯勺湊到她嘴邊,他語氣柔和,宛如往昔。


    師殷殷也是聽勸,起身搶過雲如璟手裏的湯碗,一口氣喝完。


    “咳......”她喝得很急,有些嗆到,雲如璟伸手想要幫她拍後背,卻被她一手打迴。


    她自己捂住胸口順氣,而後瞪著他,“你說還是我說?”


    雲如璟落寞地收迴懸空的手,低頭看她,語氣甚是自責,“殷殷,林辭找你,是有人要看到你我徹底決裂,我才沒攔。”


    “嗬,”師殷殷覺得好笑,“她不來找我,你我就不決裂了嗎?那日在書房,你說的很明白,我也聽得很明白。”


    “殷殷,”雲如璟眉頭緊蹙,抓住她的肩膀,柔聲解釋道,“事從權宜,我方入東宮,根基尚薄,日後還需仰仗我舅舅在朝堂的勢力,目前隻能......”


    “我要聽的是這些嗎?”師殷殷再次拍開他的手,“我要聽,你和我、你和師家。”


    雲如璟緘默。


    師殷殷冷哼一聲:“太子殿下既不想說,便請迴吧。”說著便用力推了他一把。


    雲如璟瞧了師殷殷一眼,遲疑片刻,小心翼翼說道:“我有一謀士,當年為我獻策,說師家手握兵權,麾下皆精銳之師,師家二娘子......”


    “師二娘子自幼隨軍,於京城鮮有交識,不會與別家郎君有所糾葛。


    “又生性驕縱,若與你聯姻,再處處遷就,所到之處便風波不斷,為我分去注意,我自可借白虎軍養精蓄銳。”


    “所以你這般容忍我。”她自嘲一笑,“我還以為你是愛我,才處處包容。”


    “殷殷,我是愛你的!”雲如璟急切解釋,“柳相宜利用你時,我雖就計,但也一直命人暗中保護你。”


    “柳相宜?”師殷殷茫然,“你早就知道柳相宜一直利用我?”


    “是,從康家酒樓之後,我便命人留意你和柳相宜的往來,平城之戰也……”


    “平城?”師殷殷聽到這兩個字,情緒立即波動起來,“你知道她故意通敵綁我?”


    他看著她泛起血絲的雙眼,眉頭緊鎖,聲音極輕。


    “當初父皇因欺君之罪十分忌憚於我,平城一役,我隻有兵敗,讓他以為我雖有蠻勇但謀略不足,才能重新......”


    “啪——”


    雲如璟話未完,師殷殷的巴掌便落下了。


    她怒視著雲如璟,聲音逐漸顫抖,“你可知那數萬將士皆是跟隨我父親出生入死的弟兄!”


    “我父親因我之故,將他們交付於你,你卻叫他們全軍覆沒!”


    “咳咳......”她怒火攻心,捂著胸口舒緩了片刻,又道,“此後,我父親一蹶不振。”


    “再者,臨安公主可是你的妹妹,你怎忍心讓她去那貧寒之地和親!”


    “嗬,難怪臨安要聯合榮王構陷於你,至親尚且如此,何況我一個外人。”她既嘲笑雲如璟,也嘲笑自己。


    雲如璟任由她打罵,待她稍微冷靜下來後,才道:“榮王舉薦我出兵北上,便是打算讓我死在平城。殷殷,你告訴我,如若你是我,你應當如何?”


    “你自己清楚,你根本就不會死!”師殷殷斥道,“既已識破他們的計謀,怎會沒有化解之術!”


    雲如璟無奈笑道:“這便是最好的化解之術。”


    他抬手撫摸著師殷殷的臉,“殷殷,置死地而後生。我一步步走到今日,這些犧牲都是在所難免的,隻要我事成,定會彌補。”


    “彌補?”師殷殷打掉他的手,絲毫不留情麵。


    她歇斯底裏,“人都死了你告訴我如何彌補?如今你倒是事成了,那我父親呢?你不還是見死不救嗎!”


    雲如璟仍在耐心解釋:“你家人隻是流放柏州,我答應你,一定叫人將他們平安送達,到了柏州,我也定會安排人照顧他們。”


    “殷殷,眼下我還無法與秦仲斐抗衡,他的部下均聽命於他,柳氏假意歸順,常氏舊部又記恨於我,我在朝中處處受牽製。”


    “待日後我積蓄勢力,真正掌權,定當為你父親申冤,也會休了秦箏,將儲妃之位歸還於你。”


    師殷殷冷笑,“你既已打算娶秦令鳶,那我便不再是你妻。身為師二娘子,當隨師家一同前往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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