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戎裝的貢布枯坐在屋內。今天夜班是他當值,剛才虞習派人來找他,說是找他有事,然後把他帶到這個偏僻的房間,帶路人這會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原本年輕英俊的臉上此時麵色灰暗,滿嘴都是大泡,兩眼通紅,渾身散發著一股頹廢的味道。鏽劍隨便的倚放在椅子旁,兩腿騎張,本是青春年少的年齡,此刻看著像是一個邋遢失意的中年人。


    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沒了,連屍體都沒找到,這讓貢布哭紅了雙眼,他帶著部族裏的紅翼鷹武士們幾乎搜索遍了整個森林,也隻找到了兄弟的短刀。他大鬧了軍營,把派周南外出巡察的那個邢國校尉暴打了一頓,當時軍營裏雙方士卒劍拔弩張,幾乎馬上就要兵刃相見。幸虧虞習帶著啟貞、魯格及時趕到,才製止了兩族人的衝突。


    迴來之後,得知自己因為毆打上官被除去了簪嫋爵位和領隊之職。他根本不在乎,這些邢國的玩意他本來就不在乎。


    幾天前他又聽到了兩個噩耗。一個是好朋友虞琳忽然染病不起,據伯爵府裏傳出來的話說不再適合嫁與齊國太子,已被取消了婚嫁資格。另外一個消息就如晴天霹靂,虞宣公主將於來年三月正式嫁入齊國。


    雖然上次周南向邢伯求婚時,他們就被拒絕了,在那之後伯爵府就將他們這群人都調防了外圍,他就再沒有見到過虞宣,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內心深處還存著那麽一點點的僥幸和希望。想著再立幾個大功,興許能夠打動邢伯。


    當他聽到虞宣即將出嫁的消息後,他還是徹底懵了。他覺得生命一下失去了所有色彩,周圍的一切都是灰暗的,他的心仿佛碎成十幾塊,他行屍走肉般的吃飯、當值,眼前總是浮現著和虞宣在一起的美好時光,是那麽的溫柔,是那麽的美麗,是那麽的遙遠,是那麽的短暫,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隻有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之後才能睡著。


    偏殿的門輕輕開了,一個渾身用黑色袍子遮住身影的人走進了屋內。來人站在黑影中,靜靜看著枯坐在椅子上的貢布,仿佛要把此刻的貢布永遠的記在心裏。


    黑影輕輕的摘下帽兜,昏暗的燭光下露出一張此刻滿是淚水但依然清麗絕倫的麵龐,正是他夜思夢想的虞宣。


    貢布揉了揉眼睛,忽然站了起來,一個箭步走到虞宣跟前,倆人先是深深的凝視,然後是深深的擁抱。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倆人才依依不舍的分開,手拉著手坐在椅子上。倆人眼中帶淚,虞宣開始扯著貢布的耳朵,逼問他最近在忙什麽,為什麽不去找她了,是不是看上了台城裏麵的哪家姑娘了……為什麽身上有一股味道,多少天不洗澡了,哪家的姑娘會喜歡你這麽髒的男人……你身上的皮甲太硬了,會把人家姑娘的臉咯疼的……你的手太粗糙了,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練劍,要多陪陪人家姑娘……在我們邢國你這麽大的男人早就成婚了,你要趕快抓緊了……大青山的天那麽藍,草原那麽遼闊,青草那麽的鮮嫩,烤出來的羊肉真是好吃……下次見麵一定要給她帶一些……”


    貢布滿臉溫柔的不錯眼珠地看著眼前的女子,耳中聽著少女的絮叨,鼻子聞著少女身上發出的淡淡清香,手裏死死攥著姑娘的小手,這是他一生中最甜蜜最幸福的時刻,他要用一生的時間把這一刻牢牢記住。


    蠟燭慢慢地昏暗下去,門外傳來了幾下輕輕的敲門聲。


    少女瑩瑩站起,低頭嗚咽著向著門口走去。臨近門口,她緩緩轉身後退數步,對著那個麵容慘白不比鬼物好到哪裏去的貢布,嫣然一笑,施了一個婀娜多姿的萬福,微笑著輕聲說道,“蒙君垂愛,宣兒至死不忘。今生恐無緣再會,望來世生於百姓家,再與君相見……”“趕快離開邢國,別落得和南哥一樣的下場……”


    虞宣站起身來,最後深情地看了眼貢布,這個讓她第一次知道了什麽是愛情的男人,然後轉身出門,在虞習的陪伴下走入黑暗。


    沉重的木門緩緩關上,擋住了貢布痛苦不舍迷離的眼神。


    ————————————


    第二天,貢布向虞習交割了腰牌,虞習將周南遺留的短刀交給了貢布。倆人都默然無語,最後貢布一拱手算是告辭。


    騎乘著小紅鷹小紅曉行夜宿飛行了三日,貢布來到了駐紮在鄴城附近的白狄部大營,見到了族長啟貞和兄弟魯哥,三人都唏噓不已。交割完後,貢布算是正式離開了白狄部遠的征軍,他的空缺仇由族自會派人補上。


    貢布騎著紅翼鷹不緊不慢地返迴了大青山。他沒有迴去城寨,去了也是聽著老頭子們沒完沒了的絮叨,他現在隻想安安靜靜的找個地方待著,不想見任何人。他直接飛去了大清湖,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後,向著湖中間眾多小島中的那個飛去。


    紅翼鷹穿過濃霧,撲閃著翅膀降落在島上。孩子們好奇地圍過來,除了每月來送糧食的人,他們第一次看見外人和紅翼鷹。況且就是平時,紅翼鷹戰士也不是他們這群小孩子能接觸到的。


    小紅傲立在岸邊,眼睛望著天,享受著孩子們仰慕的目光,無奈地任由著這群孩子對它羽毛的摸摸搜搜。


    讓小紅和孩子們一邊玩去,貢布走到姬扈麵前,雙膝跪地呈上了周南的短刀,詳細匯報了他們在邢國的經曆和周南失蹤的經過,姬扈和服四兩人隻是聽著,默默無語。


    姬扈詢問了周南失蹤前後的一些事情節點,然後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服四引著貢布到邊上的帳篷內吃飯休息。


    服四迴來後走到姬扈跟前,低聲急語道,“怎麽辦?侯爺,要不我去看看。”


    姬扈沉思了一會,沉聲說道,“一個月前我就有感應,我親手做的那個替命巫偶碎了。南兒目前應該沒有生命危險。以前我和尹康都曾給南兒算過,他命中應有此大劫,此劫異常兇險,變數極多,根本無法破解。但是隻要挺過此劫,南兒就是否極泰來。至於能不能挺過去,就要看南兒自己的命了。”


    服四皺眉道,“那我們就這麽等著,什麽也不幹嘛?”


    姬扈嘴角一挑,狠狠地笑道,“那怎麽可能。一個小小的邢國,敢設計坑害我兒子,怎麽能不付出點代價呢。你帶上幾個人,去把邢國境內所有四境以上的修士都殺幹淨,坑殺南兒的那幾個什麽校尉、將軍,全家殺幹淨,尤其是要找到對南兒下手的那夥人,連渣滓都不要留下。邢伯府的人先不要動,如果我兒子真沒了,我親自去找他們祭刀,千刀萬剮!”


    服四領命道:“屬下這就去辦,一定辦得幹淨,隻是會不會動靜大了些。”


    姬扈微笑道:“邢國境內修為最高的修士是個元嬰,就隱藏在台城裏,和你一個境界,不過是個靠著師門資源堆出來的繡花枕頭,你殺起來不難。動靜大點也好,秉燭台的人找了這麽久了,給他稍稍留點線索,讓他們疑神疑鬼,在邢國周邊好好找找,也就不會關注這邊了。”


    服四點頭,帶著滿身殺意騰空禦風而去。


    一大早,湖麵上就下起了小雨,清風吹過湖麵吹薄了小島周圍的煙霧。


    姬扈就坐在山腳下昨天的那個位置一動不動,還在低頭雕刻著什麽。貢布知道他一夜沒睡。他來到姬扈麵前,再次雙膝跪下,還沒說話就磕了三個頭。


    貢布啞聲說道:“叔,我知道您和我師父都不是普通人,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師父臨走前和我說,今後如果遇到大困難就來找您。我現在就來找您了,想請您教授我高強的本領,我要變強,我要給南哥報仇,我再不想被人瞧不起。”


    姬扈低著頭,扔掉手裏正在雕刻的一件木偶,一邊摩挲著刻刀,一邊低笑道:“想學本事啊,好啊,但就怕你吃不了苦啊。”


    貢布繼續說道:“姬扈叔,我這次出去,見識了什麽叫做真正的修士,飛天入地、唿風喚雨、力大無窮、無所不能,也知道了什麽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前我以為自己在部族內已經很厲害了,這次出去才知道咱們白狄部的分量太弱了,知道了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了。其實別人根本看不起我們,在他們眼裏我們就是一群隻知道廝殺、給點銀錢就能賣命的野人。我想要變得更強,我想要保護白狄部,我要讓所有人以後都不敢再看低我們白狄部,所以我能吃苦。”


    姬扈抬起頭,肅容道:“貢布,我視你為子侄,所以有些事我必須告知你。你在外出見了世麵,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很好。但是邢國隻是一個小小的伯國,比白狄部強不了多少,你見到的也隻是這個天下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你還沒有見過什麽叫做真正的強者。”


    “修行之事從來就是逆天而行,與天道運轉掙長生,越往上走越是艱難,越往上走越是大道獨行,要在萬千人中殺出一條生機,要在煉獄的火中修煉,這個過程會很苦很痛,能否堅持下來,就要看你自己了。你師父教你的是天下最正宗的道家修煉心法,隻要你按部就班、循序漸進,守住本心,將來的修為境界一定會很高。你資質很好,欠缺的隻是時間、曆練和機緣。時間慢慢來,機緣在以後,我可以幫你打個好底子,以後走多高就得看你自己了。”


    看見貢布肯定地點頭。姬扈歎了一口氣,說道,“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吩咐孩子們按部就班地訓練。貢布騎乘著紅翼鷹,姬扈禦風而行。兩人清晨出發,第二天傍晚來到了大青山脈深處。在空中,貢布就看見在一個隱秘山崖的洞口,小狼文良正在不斷撲咬一個差不多和它等高的石樁。


    倆人落下後,小紅警惕的看著小狼撲閃著翅膀,文良看見他們來了,離老遠就高興的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嚇的小紅張開翅膀飛到空中盤旋,朝著小狼發出示威的叫聲。


    貢布看著小狼,親切的摸摸它的頭,立刻覺查出文良的不同,它的骨骼異常的強壯,皮毛非常的堅韌,身體裏仿佛蘊含著強大的力量。


    貢布試探地叫道:“文良?是你嗎?”


    小狼對著貢布使勁地蹭著身子。


    姬扈寵溺地看著文良道,“文良上個月進入四境了,但是境界還不穩固,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穩固境界。”


    貢布的大嘴已經要合不上了,這是什麽情況,文良以前就是隻小狼,這才兩年多不見啊,都四境了,比自己都要高了?這還哪有天理了?自己怎麽追上它啊。


    姬扈微笑著繼續說道,“沒什麽奇怪的,妖族修行隻要開了竅,初期會非常快,仗著體魄強橫,還有天生帶來的本命神通,可以很快超過同境界的人族,但是修行越到後麵就越難,而人族正相反,初期會比較慢越到後麵修行越順遂。世間都說妖族經常出來掠食人族,其實就是為了吸食人族體內的那點陽氣和靈氣,以為能幫助他們修行,殊不知那點混雜不堪的陽氣和靈氣對它們修行的幫助微乎其微。天下絕大多數的妖族修行都是憑借著本能去修行,妖族曾有很多強大的修煉方法,隻是真正流傳下來不多而已。我恰巧有一部適合文良修煉的功法,它修煉得才比較快。你倆現在修煉的都是天下最正宗的功法,可以互相比試一下哦,看看誰的戰力強,嗬嗬。”姬扈說完,自己忍不住先笑起來。


    姬扈拿過貢布的鏽劍,手指輕輕一彈,一道悅耳的聲音響徹山穀,鐵鏽紛紛掉落,散發著湛藍色光芒的長劍顯露在麵前,劍刃晶瑩,劍身深邃,揮舞之間,無數藍色星光忽明忽暗。


    姬扈朗聲說道:“清明劍,昭禮宮五大鎮宮之寶之一,百年前隨大護法一起失蹤,今日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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