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宋長洲迴到了軍區家屬院,推開門的一瞬間,人像被抽去了一魂一魄,隻剩下殘缺不全的身心。


    看著園中凋零植物,地上散落一地的枯葉,石台上有厚厚的灰塵,還有一層層的蜘蛛網,毫無人生活的痕跡。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房門外,手放在門把上,始終沒有勇氣推開房間的門。


    “吱呀”一聲,過了好一會,好容易鼓足勇氣,推開門的瞬間,一股腐敗的黴味撲麵而來,空氣中彌漫著陳舊與破敗的氣息。


    陽光透進來,灰塵在空間飛舞,仿佛訴說著這裏許久未曾有人踏足。


    房子裏麵格局沒有任何變化,餐椅、沙發、茶幾、櫃子、鋼琴,還有角落裏的燈籠。


    他一隻手撫摸著家具,上麵留下一塊清晰的指痕。


    東西都在,卻沒有了她。


    他努力在家中尋找她留下的痕跡,腦中不斷閃現她的音容笑貌。


    他坐在沙發上拿起一個粉色杯子,輕柔地摩挲著,這個是她經常用的杯子,沒帶走。


    他木然地走到各個角落,一點點查看,這個是她伏案工作做的筆記本,封麵還有他寫的一首詩,沒帶走。


    這個花瓶是她最歡擺在案前的,沒帶走。


    還有她經常用的筆、喜歡拿在手中把玩的小物件……


    所有的東西都有著她使用過的味道和痕跡。


    宋長洲來到二樓,房間東西少了不少,他打開床頭櫃,裏麵有一個紙袋,打開看裏麵是他的撫恤金,沒帶走。


    還有一個透明塑料袋包著的手表,那是他的表,證明自己死亡的遺物,塑料包裝已經揉出好多刮痕,還有一些水痕,沒帶走。


    她之前一定反複的、用力的懷著對他的思念和恨意握過這塊表吧!不知道她拿著這塊表哭過多少次。


    她把自己的東西都帶走了,一點都沒剩,卻把兩個人共同使用的東西全都留下來,甚至都沒有帶走他的撫恤金。


    看著空蕩蕩的梳妝台,還有空了一大半的更衣室,隻有一小塊地方放掛著他自己的衣服和擺放著他的鞋子,她自己的東西一點不剩。


    宋長洲的心像是被張漁晚用鏟子一點一點挖走。


    知道他“死了”,說走就走,和他有關的任何東西張漁晚都留下了,沒有帶走一點,這是打算徹底和他割裂?不帶一點念想?走得實在瀟灑。


    她走了,走得徹徹底底。


    他要怎麽思念她呢?他拿什麽思念她?


    張漁晚你好殘忍!


    宋長洲感覺氣血翻湧,喉中腥甜,他努力穩住身形,試圖平複體內躁動的氣息。


    他在櫃子裏找到一盒膠卷,仿佛好似找到了什麽珍貴的寶貝。


    這些膠卷都沒有洗出來,應該是從京城拍的,後來他不是出任務就是受傷,張漁晚沒心情清洗出來,就隨意放在櫃子裏。


    也許是忘記了,也許是不在意。


    這可她留下唯一的東西了,宋長洲拿在手裏,沉甸甸的,有千斤重。


    他拿起這盒膠卷,立馬衝出家門,不顧腿傷未痊愈騎著車,跑到市區的照相館。


    “同誌我要洗膠卷,現在就要!”他闖進照相館,對著正在照相的攝影師急切地說道。


    “哎~你這同誌,沒看到我們在照相呢?”對麵擺好姿勢的顧客非常生氣,對著宋長洲大聲說道。


    “同誌,你不要影響我的工作,你先出去等著吧!”攝影師暗道,這人sb吧!


    宋長洲掏出自己的撫恤金,交給顧客,“對不起同誌,你改天再來吧!我有急事!”


    對麵顧客看了一眼,目測二百塊,這人瘋了吧!旁邊女的有些不高興,“我們也趕時間……”


    “沒事,你要忙我們晚點來也可以,你先忙…先忙!”男人笑眯眯地接過錢,拉著女人扭頭就走。


    宋長洲把剩下的錢全部掏出來,抽了幾張零錢裝兜裏,也不數多少錢,將其餘的塞給攝影師,“麻煩你把這些膠卷盡快洗出來,我非常著急。”


    攝影師看著一遝錢不敢接,“洗照片用不了太多錢,我不能要,你要是加急我多收點錢,但是這太多了。”


    攝影師看著宋長洲臉色有些嚇人,心中害怕,這人看著好奇怪,別突然想不開,做出什麽事來。


    “沒事,到時候有好的照片,麻煩你多洗幾張,各種尺寸的都要,大一些的裝裱個相框。”宋長洲聲音不容置疑。


    “可是你要這麽多,我一天做不完,就算這樣洗也用不了這麽多錢。”攝影師血液都要沸騰了,他一定把照片洗得很好搭配最好的相框。


    “沒關係,你都拿著吧!你先把照片洗出來,全部洗成六寸的,剩下的我看看,大小多少再說。今天我要先拿到六寸的,最近你不要給別人拍照了,你把我的照片全部搞好再說。”


    “那你拿到照片就很晚了,你要不先出去轉轉?”攝影師看著宋長洲像被盯在原地不動,心領會神,也不催著人離開。


    麻溜關門,收拾東西,拿著一盒子膠卷,走進陰暗的小房間開始洗照片。


    宋長洲呆坐了好幾個小時,攝影師方才拿著好幾摞照片出來,多得他快要拿不住。


    宋長洲急忙把所有照片攤開,一張張檢查,最後絕望地發現,張漁晚自己在京城拍了數不清的風景和人物,卻沒有給自己拍一張自拍。


    宋長洲突然很想給自己一巴掌,為什麽平時沒有幫張漁晚多拍一些照片呢?


    自己再忙每天在家的時候不能拍?她書寫的時候不能拍?她唱歌時候不能拍?還是她彈琴的時候不能拍?周末不能帶她出去走走拍照嗎?


    原來自己的陪伴她時間真的很少。


    宋長洲坐在椅子上,雙手捂住臉,他內心愧疚無比,天啊!自己都錯過了什麽?


    攝影大哥好像知道他洗照片的目的,從一摞照片最底部,抽出一張來,有些心疼地問道:“你看看這張行不行?”


    宋長洲抬起頭,張漁晚雙手抱著他腰,仰著臉笑得肆意飛揚,陽光照在她臉上泛著一層光暈,把她淩亂的毛絨頭發都拍得清清楚楚。


    她坐著,他站著。


    這張照片角度實在不夠專業,就是隨意亂拍的。


    宋長洲手指輕輕摸著照片中張漁晚的五官,眼淚“啪”掉在照片上。


    月明星稀,早已是萬家燈火,宋長洲走進家門的一刻,看到了幹淨的院落,窗內的燈光裏透出一個窈窕的身影。


    宋長洲心髒“撲通撲通”加速跳了起來,他有些口幹舌燥,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擔心嚇著屋內的人,生怕那人消失不見。


    門推開,一個輕柔婉轉的聲音還有一張含情脈脈的麵容看著他說道:“你迴來了!”


    是安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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