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檀第一次發現,宋幼菱性子溫軟,其實牙尖嘴利。


    “它是我的種,我還需要資格嗎?”


    宋幼菱平靜地道:“你搞錯了。它現在在我的肚子裏,是我的孩子,跟你沒有一點關係。那天我們發生關係,那隻是一場意外,事後你不是說要對我負責嗎,那以後我們都沒有對這件事進行過什麽討論,既然如此,現在你有時間,我們就說清楚吧。”


    “你想說什麽?”柏青檀也冷靜了下來,看著宋幼菱的表情,“你說。”


    宋幼菱說:“你如果真的想要對我負責,那就放棄孩子的撫養權。這個孩子全權交給我教管,以後我們各過各的。”


    柏青檀等她說完,才冷冷的道:“說完了嗎?”


    宋幼菱沉默了幾秒,看著男人陰沉冰冷的神色,抿了抿唇,說:“說完了。”


    她猜測過跟柏青檀討論這個話題,會惹男人不愉快。


    男人總是對女人肚子裏的孩子特別有占有欲,即使這個孩子不是他真的期盼的,想要的。


    他也不許這個孩子叫別人“爹”。


    柏青檀也是男人,他不可能免俗。


    他甚至很有可能會跟她搶孩子。


    她不會讓這件事發生。


    孩子在她肚子裏,他搶不走。


    柏青檀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他麵前,垂眼看著她有些微驚惶的表情,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別做夢。幼幼。”


    宋幼菱眸孔收縮了一瞬,下意識想要推開他,柏青檀卻扣著她的手腕不放,掙紮之間,她手機響了起來,宋幼菱伸手去接,柏青檀卻牢牢地抓著她的手,“我們先說完再接電話。”


    宋幼菱道:“沒什麽好說的。”


    她想推開他,去拿兜裏的手機,柏青檀卻先她一步,將她的手機取了過去,看也不看,直接掛斷了。


    看著男人泌涼的神色,宋幼菱就知道他生氣了,她平日裏總是害怕他生氣,現在卻有些不管不顧了。


    抬起頭冷冷的看著麵前的男人,宋幼菱道:“我不會留在你身邊的,你要結婚了,我不想做小三。”


    柏青檀薄唇抿得更緊。


    她是多麽固執的一個人,他清楚知道,所以更加不能放手。


    她會真的帶孩子離開。


    抓在手裏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宋幼菱想要去拿,男人伸手不願意給她,爭執之間,手機摔了下來,掉在地上不響了。


    這手機宋幼菱用了很久,是她媽媽買給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她一直在用。


    蹲下去把黑屏的手機撿起來,宋幼菱終於忍不住委屈的哭了。


    她哭起來無聲無息的,隻有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流淌下來,滴落在手機屏幕上。


    “柏青檀,你想幹什麽啊?你現在什麽都有了,為什麽連一個孩子都要跟我搶?你什麽都沒辦法對我負責,你卻要我留在你身邊,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呢?”


    柏青檀伸出手,想把她拉起來,宋幼菱卻連碰也不願意讓他碰,甩開他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跑了出去。


    他隻能跟過去追,抓著人的手強行把她塞進了車裏麵。


    迴家的路上,宋幼菱抱著黑屏的手機,一直在哭。


    車子停在了家門口,就看到福伯焦急的站在那兒,一見到車停下來,就拄著拐杖上前,“小姐,醫院沒給你打電話嗎?醫院裏剛才打了電話過來,說夫人……夫人情況不太好!”


    宋幼菱紅腫的眼,劇烈收縮了一下,她低下頭看著壞掉的手機,張了張嘴:“我……”


    剛才她和柏青檀爭執期間,就是醫院打來的電話嗎?


    柏青檀思及此,臉色也沉了幾分,對宋幼菱說:“我現在送你去醫院。”


    宋幼菱抓著手機,心跳跳了起來,這壞掉的手機就像是某種前兆。


    等她臉色蒼白的跑到急救室,剛好就碰到了急救室的大門開了,幾個護士推著蒙著白布的人影,從急救室裏出來。


    醫生是沈歡的主治醫生,也認識她,一臉沉重地對搖搖欲墜的宋幼菱道:“宋小姐,節哀,病人突發唿吸衰竭,我們已經盡力了。剛才護士給您打電話,一直打不通,抱歉沒讓你們見到最後一麵。”


    宋幼菱腦子轟轟作響,她一直在等沈歡醒過來,她一直覺得沈歡能醒過來,即使醫生和護士都說,沈歡醒過來的機會渺茫,但是說不定世界上有奇跡呢。


    可是哪有什麽奇跡。


    日落日升,這個世界如此公平,生老病死,在宋家破產那一天就注定了。


    她的媽媽矜貴驕傲了一輩子,怎麽可能會願意麵對這個事實。


    可是她以為她的媽媽會舍不得她,她以為她的媽媽會為了她堅持下去的……


    宋幼菱撲過去,趴在蓋著白布的沈歡身上,她才剛剛斷了氣,身體還是柔軟的,宋幼菱伸出手,顫抖的揭開了白布,沈歡像是平時那樣躺在那兒,隻是臉色比之前蒼白了許多。


    “媽媽!”她哭著喊道,“你不是答應過我,每年生日都陪我過的嗎,我的生日快到了,你怎麽可以就這樣丟下我!”


    那幾個一直看著宋幼菱照顧沈歡的護士,都忍不住紅了眼。


    宋幼菱一個星期會來醫院五次,沈歡躺在床上的這一年多,除了肌肉長久不適用消退以外,沒有任何臥病在床的病人會有的病症。


    她的病房,永遠幹淨衛生,沒有任何異味。


    天還沒有冷,宋幼菱就會買了保暖的衣物。


    等天開始轉暖,她又匆匆的買來輕薄的衣物。


    即使在醫院久了,她們也都知道,這樣的病人醒過來的機會渺茫,但是看宋幼菱這樣,她們也默默地期盼著沈歡能睜開眼。


    但是老天並沒有給這次奇跡。


    主治醫生道:“宋小姐,我們現在要送她去停屍房,還請您保持冷靜,您現在是孕婦,情緒不宜太過激動。”


    柏青檀也怕她身體出問題,上前想抱住她,宋幼菱卻像是把所有經受過的情緒,一瞬間爆發了出來,她掙紮著推開他,要去拉住沈歡被推走的身影。


    “幼幼!”他低聲喊她,“你冷靜一些!”


    宋幼菱淚眼朦朧,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你滾啊!”


    “你為什麽要搶我的手機!”


    “都是你!”


    “你從小沒有媽媽,你根本就不懂!”


    “你讓我怎麽冷靜?你根本就不明白!”


    誅心之語,讓男人的臉色冷了幾分。


    宋幼菱恍恍惚惚的要追過去,卻被男人死死地摟在懷裏,悲傷過度讓她眼前發黑,逐漸的軟倒在了柏青檀的懷裏。


    “幼幼?!”


    *


    宋幼菱從昏睡之中醒了過來。


    一睜開眼,聞到的就是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


    醫院。


    病房。


    她病了嗎……


    有些迷茫的睜開眼,看著頭頂白色的天花板,微微的動了動手,就感覺自己的手指,被誰握住了。


    可能是察覺到她醒過來了,趴在床邊淺眠的男人一下子驚醒過來,柏青檀看向她, :“幼幼,你醒了?有哪裏不舒服?”


    宋幼菱看著他,張了張嘴,剛想問他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昏迷之前的記憶,一下子湧了上來。


    沈歡……


    死了。


    她沒有媽媽了。


    宋幼菱看著柏青檀,眼淚就這麽落了下來。


    她在這個世界上,真的無依無靠,沒有任何親人了。


    她將手從柏青檀的手裏抽了迴來,捂住自己的臉,無聲的哽咽起來。


    她知道沒必要怪柏青檀,就算接到醫院的電話又能怎麽樣呢,她可能趕過來看到的也不過是沈歡被推出來的場景。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的怨,怨他為什麽沒能讓她接到醫院裏最後一通的電話,怨自己為什麽沒能立刻趕到醫院。


    她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也沒有辦法原諒柏青檀。


    *


    沈歡的葬禮,很簡單,很潦草。


    她活著的時候很驕傲,不許任何人瞧不起她,所以才會在得知宋家破產資產要被銀行清算的時候那麽氣急攻心,腦出血暈倒,一睡不起。


    沈歡的墓地,是宋幼菱親自給她選的,京城的墓園,寸土寸金,宋幼菱買不起,柏青檀願意出資,但是她卻不願意接受,最後找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小鎮,買了公墓葬下了。


    小鎮風景很好,山清水秀,在宋家破產之前,沈歡曾經跟她約定過,要等她生日的時候,帶她,爸爸,還有柏青檀一起找個度假村好好休息。


    現在她終於一輩子休息了。


    下葬的那天,天下著小雨,柏青檀開車送她去了鎮上,公墓在半山腰,她抱著骨灰盒,艱難的爬上山,把沈歡的骨灰盒葬在墓地裏。


    昔日那麽要強的女人,如今就隻剩下這麽小小的一盒骨灰,宋幼菱這段時間哭得很厲害,在沈歡葬下的那天,反倒沒有哭,她無神的雙眼看著墓碑,想著過段時間,把她爸爸的骨灰也遷過來,和她媽媽在這裏做個伴。


    柏青檀穿著黑色的襯衫,站在宋幼菱身後,他替她撐著一把黑色大傘,山上的風要比地麵要來的大,眼看著不遠處烏雲密布,要下大雨了,他看著宋幼菱蒼白的小臉,眼底有著幾分疼惜,修長手指拂過她冰涼的臉頰,溫聲道:“幼幼,雨要下大了,我們先下去吧。”


    宋幼菱穿著一件黑色的呢大衣,大衣很大,包裹著她嬌小的身體,她垂著長而密的眼睫,“你先迴車裏吧。我要在這裏陪一下我媽媽。”


    柏青檀自然不可能把她一個人丟在山上。


    他看著失魂落魄的宋幼菱,終於還是沒說什麽。


    過了片刻,宋幼菱對他道:“柏青檀,我有點冷了,你能去車裏幫我把我的圍巾拿一下嗎?”


    柏青檀怕她一個人在山上出事,看著她,溫聲道:“一起下去拿,好不好?”


    宋幼菱抱著肚子蹲下來,她聲音懨懨的:“我想再陪一會兒我媽媽。你不願意去拿就算了。”


    男人站在她身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將傘遞給她,語氣溫和的道:“要下大雨了,傘你拿著,我下去給你拿圍巾。”


    宋幼菱接過傘,垂著眼輕聲:“謝謝。”


    男人俯首摸了摸她的長發,高大的身形轉身往公墓外走去,宋幼菱蹲在地上,看著柏青檀離開的身影,直到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樹蔭裏。


    *


    柏青檀走到山下的時候,雨劈裏啪啦的掉了下來。


    他進車拿到了宋幼菱坐車來的時候,圍著的那條煙灰色圍巾。


    又從後備箱裏取出了另一把備用傘,撐開傘紮進了雨幕中。


    他有點不放心宋幼菱一個人在山上,所以上山的步伐有些急,可是當他撐著傘來到沈歡的墓地,卻並沒有看到宋幼菱的身影。


    隻剩下他給她的那把黑傘,遮在沈歡的墓碑上。


    柏青檀臉色一變,跨步走過去往遠處看去,雨聲淅瀝,遮住了一切視線和聲響,他並沒有看到宋幼菱那件黑色的大衣。


    宋幼菱丟下他跑了。


    ……


    從另一條路下來,宋幼菱渾身都被淋濕了。


    她冒雨進了一家旅館,開店的是一個睡眼惺忪的大娘,見她渾身濕透的跑進來,一下子醒了,“小姑娘,住宿嗎?”


    宋幼菱點了點頭,對大娘說,“阿姨,我是今天來給我媽媽送葬的,突然下大雨了,我沒把身份證帶過來,我可以暫住一晚上嗎?”


    宋幼菱長得麵善,看起來又年幼,渾身濕透跟落湯雞一樣,聽到她這麽一個小姑娘是來給她媽送葬的,大娘不由心生幾分憐憫,就對宋幼菱道:“我這裏也是要跟公安登記的,你沒帶身份證,我沒辦法開房間給你。不過,我還有自己住的空房間,你不嫌棄的話,可以在那邊住一晚,遇到查房的,我就說你是我親戚。”


    宋幼菱鬆了一口氣,露齒一笑:“謝謝阿姨。”


    大娘拿著幹毛巾出來,遞給宋幼菱,引著她上樓:“你幾歲了?怎麽一個人來給你媽送葬?”


    “過完生日就二十四歲了。”


    “哎唷,看不出來。我以為你剛成年呢。”


    宋幼菱笑了笑:“我長的小。”


    大娘住的那間屋子,是她自己住的,所以布置比較家常,也很幹淨。


    大娘對宋幼菱道:“你累的話,就先睡一覺。我一般是要通宵看店的。”


    宋幼菱點了點頭,“謝謝阿姨。”


    “客氣什麽。”


    宋幼菱長得討人喜歡,大娘擺了擺手,笑著道,“餓了的話,就用床頭櫃的電話給我打個電話,我做點吃的給你送上來。你先休息,我去看店了。”


    等大娘離開了,宋幼菱合上門,走過去坐在米色的床單上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垂下眼,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


    她要離開柏青檀。


    不管他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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