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勉奉旨前往南懷的那一日傍晚,何寬亦是喬裝從府裏出來,邀了歐陽節出門,想從他那兒打聽一些關於淳於氏的事。


    城西的茶攤上,兩位穿著普通的成年男子麵對麵坐著,談著入秋後,該做些皮草生意。


    “今日早晨,兩位舅母帶著孩子們到了府上,說之前有事耽擱,方才迴到家中看望內人。”歐陽節蹙眉喝了一口粗製的茶水,語氣沉沉道。


    何寬挑眉,勾了勾嘴角道:“這事我知道,估計是怕陛下起疑心,迴來打消猜忌。”


    歐陽節抬眼望著他,臉上的表情似有一些冷漠,“淳於延的嶽父確實過世了,大舅母守孝三月才迴到家中,而魏氏亦是因為連襟關係,才在盧寧逗留這些時日。”


    發現歐陽節的臉色有變,何寬也斂住了戲謔的深情,皺眉望著他語氣有些遲疑道:“李氏情有可原,但魏氏怎能因親戚關係,在盧寧待如此長的時間?”


    “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她們迴來了。”


    “此事,你告訴陛下了嗎?”何寬問道。


    “還沒有。”歐陽節沉聲道。


    聞言,何寬微微皺眉,上下打量著歐陽節,有些懷疑道:“你想說什麽。”


    歐陽節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唿出,語氣平靜道:“陛下不想皇後有半點損傷,在下也不希望內人後半生活在痛苦之中。”


    聽完這話,何寬忍不住笑了起來,“歐陽兄,我原以為你不是兒女情長之人。”


    對於何寬的嘲笑,歐陽節也不惱,語氣仍舊平靜如水,“你還未成家,不明白……”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了。但這事我做不了主,一切全靠陛下定奪。”何寬擺擺手笑道。


    歐陽節靜靜地看著他,待他笑罷,才開口道:“陛下做事都有私心,更何況你我?在下隻是來告訴何兄一聲,在淳於氏的事上,何兄一定要慎行,既然陛下將此事交與你,就一定不要再轉他人之手。”


    何寬聽得雲裏霧裏,正要開口問個一二,歐陽節卻起身笑道:“出來久了,在下該迴去了,北邊的生意就得勞煩何兄了。”


    盡管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何寬卻也不好再問,亦是起身抱拳行禮,“張兄客氣了。”


    迴客棧的路上,何寬一直在想歐陽節的話,卻怎麽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歐陽節並不是喜歡打啞謎的人,但為什麽會這般此諱莫如深?這樣想著出神,以至於差點被急行的馬車給撞了。


    “嘿,走路沒長眼啊?”車夫罵道。


    “對不住對不住。”他忙道歉。


    “瞎了就別出來禍害別人……”


    “阿慶,不得無禮。”馬車內,一男聲嗬斥道。


    何寬聞聲有些熟悉,抬眼一看,就見聶亙掀簾看他,目光沉如深潭之水。他愣了一下,躬身行禮,“見過先生。”


    聶亙臉上卻沒有半點驚訝,微微頷首,平靜道:“上來。”


    何寬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不妥之後才上車,剛坐下,就聽聶亙沉聲道:“淳於氏與魏氏的家眷都迴來了。”


    聞言,何寬倒是有些驚訝,監視淳於氏是他在負責,怎得一天的時間內,他便知曉了?莫非,他也暗中派人監視了?他滿腹疑惑,麵上卻是平靜如水,“昨日迴來的。”


    “淳於氏之心,現路人皆知,既然他敢將短處示於人前,咱們就得抓住此次機會。淳於嘉封王之日,必定是淳於氏的死期。”


    何寬看了他一眼,有些遲疑道:“這是陛下的意思?”


    聶亙笑了笑,“陛下年輕,做事難免思慮不周,你我作為臣子,理應為陛下查缺補漏。”


    何寬心頭一沉,隱隱明白了些什麽,除了淳於氏,怕還會再來一個聶氏。這樣想來,也明白了今日歐陽節說的那些話。一旦淳於氏覆滅,聶氏坐大,那這雍朝怕是也沒有歐陽氏的地位了。原來表麵上大家都是一心為主,原來心裏都打著各自的小算盤。


    “淳於氏滅而天下定,到時你我皆是從龍之臣,總好過之前仰他人鼻息。老夫向來欣賞先生眼光,想必這次也不會看錯。”


    何寬知道,礙於淳於念的麵子,趙歡不會對淳於氏痛下殺手,既然皇帝都是如此態度,他當然更不會傻到為了這一點蠅頭小利,上聶亙的這條船,做出對損人不利己的事來。


    “先生這話似有一些不妥,”他笑著和聲道:“你我終是臣子,始終仰他人鼻息,若這話被別人聽去了,恐對先生不利。”


    聞言,聶亙不禁朗聲笑了起來,“多謝先生提醒,老夫一定謹言善行。”他頓了頓,接著道,“隻是不知先生是否願意同老夫一道為陛下排憂解難?”


    “在下與先生也算是舊識,一心都是為了陛下,又怎說不是同道中人?先生多慮了。”何寬的語氣算得上溫和,但任誰都聽得出這是敷衍。


    “先生忠君愛國,要是滿朝文武都如先生這般,這天下又何愁不安寧?”聶亙讚許道,“但監控二族,茲事體大,老夫欲遣幾名幹將幫助先生,以備不時之需。”


    何寬不禁看了聶亙一眼,他沒有能力監視淳於氏與魏氏,所以將手伸向了自己這一邊,盡管自己不想參與他們這些皇親貴胄之間的鬥爭,但又沒有充分迴絕的借口,更不敢得罪於他,遂隻得勉強答應。而至於聶亙的宴請,他以不宜在外太久給迴絕了。


    聶亙看著何寬下車遠去,不禁勾了勾嘴角,趙歡顧慮兒女私情,成不了大事,這雍朝的天下,還是不能交給年輕人。


    ……


    且說趙歡,忙了一日,終於得空去看淳於念,恰好遇見歐陽羽來請平安脈,他覺得奇怪,請平安脈怎麽會這麽晚?


    “家中侄子鬧肚子,所以就耽擱了。”歐陽羽和聲道。


    趙歡哦了一聲,問了淳於念的狀況,說是待皇後平安產下皇子後必定重賞他。歐陽羽倒也不推辭,忙說多謝陛下。


    “臣看陛下氣色似乎不太好,不如讓臣也幫您清一下脈?”歐陽羽詢問道。


    趙歡歎了一聲,“這幾日睡不好,可能有些上火。”


    歐陽羽重新拿出脈枕,和聲道:“這天下都得靠您,您應該以玉體為重。”


    淳於念看著他,有些責備道:“從不愛惜自己,有個三病兩痛的,心疼的不是你。”


    趙歡失笑,“這是哪裏話?不過是幾日失眠而已,不必擔心。”


    淳於念冷哼一聲,看著他那被撓破皮的手道:“我從未見過處暑後還會長濕疹的人。”


    歐陽羽看了她一眼,忍住笑意,收了手對趙歡道:“陛下脈象急促,但也無大礙,待臣開兩味祛火安神的藥,不日便好。至於濕疹,”他看了一眼淳於念才緩緩道:“乃過分焦慮再加上失眠所致,雖算不上大事,但陛下也得注意休息,不宜操勞過度,不然長了皰疹,那就不隻是撓破皮的程度了。”


    趙歡忙點頭說是,生怕說晚了淳於念又要當麵數落他,一點麵子也不給他留。果真,這話剛說完,淳於念便發話了,“平安,二更後必須提醒陛下就寢,若是我哪一日我去瞧見二更後還未就寢,本宮拿你是問!”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平安惶恐道,實則內心苦啊,這陛下幾時就寢,哪是他一個內臣說了算的?


    歐陽羽見此笑而不語,起身行禮告退,臨走時還不忘叮囑趙歡好生將息。趙歡看了他一眼,讓平安送人出去。


    待人走後,他才笑著伸手摸了摸淳於念的頭,笑道:“別擔心,我身強力壯的,不過是長了濕疹,又不是什麽大病。”


    淳於念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握住他的手,和聲道:“仗都快打完了,你趕快召他們迴來吧,免得夜長夢多。”


    “他們借口人逃到南越了,能不能召迴來都不一定。”趙歡歎了口氣,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別為這事操心,沒有誰有你重要。”


    淳於念聽得心中不是滋味,“一道聖旨召不迴來就兩道,兩道不行就三道,若是還不行,就說他抗旨不尊!”


    “那樣的結果會更糟糕,”他語氣緩緩道,“這是逼著他反。”


    “就這麽由著他?”淳於念皺眉道。


    “這倒不是,劉頌已經去中山了,到時以平中山為借口將軍隊調走,這要保險一些。”其實他是有籌碼在身的,但並沒有告訴她,怕她擔心。淳於氏一族的人,已經被他控製在手中了。


    淳於念點點頭,歎了口氣道:“辛苦了。”


    趙歡笑了笑,指了指臉頰。淳於念瞪了他一眼,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在他唇上落下了一吻。


    夜裏,待淳於念睡著了,趙歡才輕輕起身,走到寢房外平安就迎了上來,呈上一張紙條,“這是歐陽太醫讓小的交給您的。”


    他看到了歐陽羽那別有深意的眼神,方才讓平安送人到門外,果真,這處處事不關己的人,竟真的有話對他說。


    “雍州童謠:‘南陽何公,富比陶朱。陰通司馬,送糧軍中。中飽私囊,財發戰中。司徒求情,天子唯財。逃之夭夭,悠然家中’。”


    看罷,他緊緊地將紙條捏在手中,原來,淳於嘉在這兒等著他!那也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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