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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瑞卡怔了一怔,黑色的眼瞳一片幽深的空無,有些低落地道:“那你就陪我五十年,五十年好嗎?”


    冬末撇開頭,有些不敢與他對視,因為她很害怕自己會心軟:“為什麽……你不能離開這裏,和我們一起離開?”


    安瑞卡淡淡地道:“有雪神在的一天,作為被放逐的雅戈族人,我都不能踏出遺棄之地半步。”


    他的眸中燃起最深切的怨怒,冰冷刺骨地嘲諷道:“雅戈族隻剩下了我一個,不是因為我僥幸逃得一命,隻是因為我承載了所有族人的記憶,她覺得其中還有一些有價值的東西,直接抹殺掉我會有些可惜。”


    “你以為我不想離開嗎?”


    冬末被質問得臉色蒼白,輕輕退開兩步,囁喏道:“可是、可是我……”


    安瑞卡深藏的負麵情緒被挑起後,終於不再一味地溫和,他強行壓抑下有些猙獰的臉龐,深吸一口氣道:“我給你幾天時間考慮,如果你非要離開,那你們就都給我留在這裏,一個都別想走!”


    “安瑞卡!你……”冬末看著他拂袖便走,連忙含著眼淚疾唿道。


    “我就是這麽不講理的人。”安瑞卡冷硬地道。


    冬末咬咬牙,就要開口的時候卻被墨風一把拽住。


    冬末含淚迴頭,隻看到墨風半張臉上都染著黑色鮮血,看上去十分猙獰可怖,但膽子一向很小的她卻並沒有覺得害怕,隻是感到說不出的難過和愧疚。


    “墨大哥,都是我不好……”冬末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乖,我們先、先迴去,這些事……你慢慢想,不要委屈自己……”墨風勉強擠出一句話,雖然他還想接著安慰幾句,然而他麵前的世界卻漸漸變得模糊而遙遠,最終隻剩下了黑暗一片。


    ……


    小屋中,看著床榻上昏迷的墨風,冬末隻能怔怔地發著呆。


    念羽白已經洗完澡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袍,但還是靠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道:“冬末,你千萬別做傻事啊,我看那小破孩就是一時激憤,你好好跟他商量商量,或許不至於那麽糟糕。”


    冬末隻輕輕嗯了一聲。


    念羽白警惕地道:“你可別一聲不吭開溜啊,我可是在這裏看著你的。”


    冬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會好好想想的。”


    念羽白努力地撐起身體,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微微笑道:“冬末,可別聽別人花言巧語幾句你就跟著跑了,我們才是你正兒八經的監護人啊,我們都不同意,那家夥憑啥拐走你?他想得美!”


    念羽白越說越來勁:“他是不是腦子壞掉了,到底有沒有考慮一下你的感受?這麽個破鬼地方大倒是大,但一丁點人氣都沒有,把你一個小女孩子關在這裏,成天對著幾十個老頭以及一個不是老頭卻比老頭還無趣的神經病,遲早也得把你逼得跟他一樣腦子不正常,這簡直就是在摧殘我們未來的花朵!”


    冬末並沒有被逗笑,隻是默默地看著念羽白。


    念羽白的笑容便也漸漸凝固在了臉上。


    冬末輕聲道:“我知道……念大哥,你們都對我很好,冬末心裏也很感激,畢竟當初是你們救了我,也是塵若姐姐教會我怎麽修煉,是你們一路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明明我那麽嬌氣軟弱,你們也從來都不嫌棄我,反而一直都包容著我……嗚,冬末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反正你們對我的好,我一直都記著,以後也絕不會忘。”


    “冬末!”念羽白忽地站起身來,一把抓向她,厲聲喝道。


    然而小女孩卻先一步消失在了虛無中,連衣角都無法觸及。


    宮殿的另一邊,安瑞卡看著忽然出現在麵前的嬌小身影,意味莫名地笑道:“你決定了?”


    冬末點點頭,咬了咬唇道:“你答應過的我的事還算數嗎?”


    “當然,雅戈人是最講誠信的種族,”安瑞卡燦爛笑道:“既然你願意留下來,那我明天就將冰雪之靈給他們,送他們離開。”


    冬末的心中填滿了莫名的哀傷,眼淚又開始不爭氣地往下流。


    “別哭,”安瑞卡走近來,輕輕幫她拭去淚水,柔聲說道:“以後的日子,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等到雪界改天換日的那一天,我就帶你離開這片地方。到時候天下之大,又有何處去不得?”


    擁有二十多位凝血強者做手下,自身實力也深不可測,他當然有資格有底氣說這樣的話。


    冬末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雖然稚嫩得如同五六歲的孩童,但他的目光卻始終那麽幽遠深邃,像是承載了太多的滄桑。


    她的心裏忽然平靜了不少。


    墨大哥、念大哥……你們為我付出了那麽多,這一次,就換做我來幫你們吧。


    你們不要總是讓自己活得那麽累,不然冬末會很難過的。


    “安瑞卡,你站住!”一道聲音忽然由遠及近,充滿了氣急敗壞的意味。


    安瑞卡本來已經拉著冬末即將走開,聞言不禁轉過頭去,隻看到一身紅衣的少年氣喘籲籲地瘋狂跑來。


    他冷漠地勾起唇角,似乎是在嘲笑這個人的不自量力,黑色袖袍微微一揮,念羽白就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猛然倒飛了出去,砰地一聲撞在一處牆壁上。


    “她已經答應我了,不要胡攪蠻纏,否則下一次,我就殺了你。”安瑞卡冷漠道。


    念羽白咳著血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怒聲喝道:“你這個瘋子!你有沒有想過,一百年對她而言是怎樣可怕的折磨!你一個人在這裏度過了無盡歲月難道還不夠嗎,非要讓她也陪著你一起絕望瘋狂?她才隻有六歲啊,你居然自私到要毀了她世界裏的所有美好,甚至連她的未來也要一起葬送!”


    “你怕孤獨,但你非要逼她在這裏待一百年,她更會孤獨到發瘋!”


    安瑞卡靜靜地站在原地,眼神晦暗不定:“不會的,我會陪著她。”


    念羽白怒極反笑道:“你陪著她?你陪著她又有個屁用!你一個人就能代替一個完整的世界?她應該生活在那個無比精彩有趣的人世間,而不是這片冰冰冷冷空寂無人的宮殿!你能給她一串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嗎,你能給她那種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嗎,你能給她無數個同齡的朋友嗎,你能給她一個世界嗎!你不能,你什麽都不能!”


    冬末慌張地攔在安瑞卡麵前,生怕他一時衝動就將念羽白給直接殺掉。


    安瑞卡的臉色陰晴不定,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他伸手輕輕撥開冬末,盯著念羽白的眼睛,冷冷說道:“然而我實力比你強,任你說的天花亂墜,也終究改變不了什麽。”


    念羽白諷刺道:“什麽時候以智慧揚名神界,迎來百族敬仰的雅戈族也變成了力量的奴隸?你們不是一向以蠻力為恥,而以智慧真理為永恆的追求麽?”


    安瑞卡怒喝道:“智慧有什麽用!真理有什麽用!不都在那個該死的雪神手下碾成了齏粉!都死了,他們都死了,如果我們有足夠的實力,怎麽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臉龐猙獰地吼道:“我早就明白了,唯有力量才是這世間永恆不變的真理!”


    他揮動袖袍就要出手,然而冬末卻死死地擋在他麵前,帶著哭腔喊道:“安瑞卡,我不許你殺他!”


    死寂一般的沉默。


    安瑞卡額頭上青筋暴跳,就在念羽白準備閉目等死的時候,他卻突兀地平靜了下來,神情悲傷如同換了一個人。


    他閉上眼睛道:“弗斯末、鐵裏安、阿然、休頗裏克特、伍德連颯……你們告訴我,真理有什麽用,智慧有什麽用……如果沒有用,我們雅戈族追求了萬年的東西難道是一片空無嗎?如果有用,為什麽你們都死了,隻留下我一個人……”


    “如果有用,我就能留下她嗎?”


    沒有人迴答。


    但安瑞卡卻神色恍惚,仿佛聽到了冥冥中的無數道聲音。他們都在跟他說,雅戈族的使命就是維護真理。


    因為雅戈的本意就是追求智慧,啟迪蒙昧。


    他本來可以成為大賢者,然而當他選擇力量,選擇修煉人族的武者體係後,他就再沒有可能成為一位大賢者。


    唯體悟天地之理,通曉古今之變,方為大賢者。


    然而,他已經迷失在力量的追逐中太久太久了。但他從來都不想承認這一點,直到今天被那個人族少年一語點破,讓他終究無法再逃避下去。


    他這唯一的雅戈族人,卻已經不像是雅戈人了。


    “念羽白,你看見那座高塔了嗎?”安瑞卡忽然抬手,遙遙指向北部一處高聳的黑色尖塔,建築風格就如他的衣袍一般複古,透著股莫名的滄桑韻味,那是時間和曆史的厚度與積澱。


    安瑞卡冷漠道:“那是我雅戈族的聖塔,是我拚了命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你們要是能過關斬將走到最頂層,之後你們要做什麽我都不會幹預。”


    念羽白沉聲道:“包括帶走冬末?”


    安瑞卡拂袖便走:“別高興得太早,那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就連我至今也沒能走上頂樓。”


    他的步子不快,每一步的間隔也很小,但幾步走出,就詭異地沒了蹤跡。


    冬末抹掉眼淚道:“念大哥,我……”


    念羽白板著臉道:“下一次不準再這麽不告而別了,不然你以後再也別想見到我們!”


    如此沒有殺傷力的威脅,卻把小姑娘嚇得臉色蒼白:“不、不是的,冬末隻是……”


    “先跟我迴去,等阿風醒了,我們就去爬塔。”念羽白拉上她就走。


    冬末弱弱地道:“可是聽他的語氣,這座塔好像並不好爬……”


    “管他麽的,反正情況再壞也壞不過剛才了,就算我努力過之後依舊沒什麽卵用,但不努力勞資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念、念大哥,不要說髒話……”


    “哎喲,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冬末委屈地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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