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下來,雨勢漸弱,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網,把車水馬龍網在一個安靜的罩子裏。雖已破曉,但整座城市仍在蕭蕭的雨聲中瑟縮不前。


    陳sir對龍門變態的愛戀沒能影響我心情太久。雖然不是正經單子,但工作就是工作。佛爺是個不正經的殺手,我也花了大概兩秒決定把這個不正經的單子交給他。


    要在龍門找到佛爺,就隻能橫穿下城區窮巷,走進無人清理的溝渠、乞丐和街頭藝人,在擺滿澀情雜誌和盜版光碟的汙濁空氣中觀光。


    這裏是龍門的大腸,哪怕是天災,避難所也不會對他們開放。畢竟他們是這座城市排不幹淨的宿便。


    直白來說,沒人喜歡吃屎。


    我在一個破爛的算命攤子上坐下。


    “佛爺,來活了。”我神秘兮兮,試圖快速融入分段。


    算命的是個中年老男人,看起來四五十歲。老式墨鏡把菲林的眼睛遮住,爆炸頭和巨大的耳朵渾然天成。他高瘦,四肢纖細卻並不病態。作為一隻橘色大貓,旗袍愛好者,這種地方他的飽和度明顯太高,格格不入的一出喜劇。


    我叫他,他卻繼續假寐,隻是低著頭看膝蓋上的顏色雜誌。這幾個妹子確實質量不錯。該長眼睛的地方有眼睛,該長嘴的地方有嘴。


    於是我被迫看了好幾分鍾妹子。


    “一花落,匣卷丹書。”我在心裏歎了口氣,認命道。


    “萬物生,骨瑟琴瑤。”佛爺抬頭了,似是樂嗬嗬。


    每次找他都要說這種詞不達意的老土暗號,甚至還要時不時替換一次不帶重樣,哪裏有什麽殺手的樣子,說他是個小學生都有人信。


    隻見佛爺完全無視我的害羞,端正坐姿點了兩下桌子,幹瘦的手指不急不慌開始研墨,煞有其事的開始用黃符紙書寫他入行後“苦思冥想”發明出來的鬼畫符。


    我沒有辦法,隻好跟著在紙上用那套鬼畫符把單子內容一點點推過去。


    佛爺低頭審視,而我也必須跟著假裝緊張兮兮,若有其事,把場景盡量維護成一個迷途之人正戰戰兢兢準備聆聽命運指引。


    完全是多此一舉。時過境遷,但佛爺仍然沉浸在殺手是什麽很神秘高級的職業這種幻想裏,每次交接都要搞得像特務接頭。


    “什麽呀,這根本算不上任務。”佛爺開口,語氣明顯頗有抱怨:“哪有殺手跑出去保護人的。”


    “您不該這麽想。”我連忙賠笑,湊過去:“您應該想著,這次的單子可是把要殺人的都殺了。”


    “害,我說夏阿寧,可不能這麽忽悠我一個老人家。”老大難眯著眼,被煙槍熏黃的手指點著桌上紙糊的八卦四象,言語頗有不滿:“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入行又晚,這一天天的,不做出點業績來,再過幾年龍門殺手榜裏哪還有我的名字。”


    “我當初跟了你,可不就是想著幹出一番事業來?”


    好一出遇人不淑。但仔細想想,不殺人的日子裏,佛爺的日常就是坐在這一方天地替人算命,不管是感染了源石病的陪酒女還是大字不識的買菜小販,他隻能一通胡言亂語,說著無人相信的謊言。普通的還要普通。


    也許作為殺手優雅精準取走他人性命,對他而言確實更有意義。


    “老爺子,殺人就是殺人,可別一天天說什麽事業事業的。況且龍門也壓根沒什麽勞伸子殺手排行榜這玩意兒。您忘啦,我們做殺手都是見不得光的。”事已至此,我隻能彎腰湊前去,順應著氣氛壓低聲音:“但您既然有要求,我作為經紀人,肯定會找機會滿足。這次的單子雖然聽著不正經,多少是個大單,要知道下單的可是上——頭那位。”


    我朝天一指,眼睛飄到頭頂:“您可千萬別掉以輕心,指不定到時候來些個妖魔鬼怪,陰溝裏翻船,讓您嚇得腿軟夜裏打電話找我換人。”


    我這番話掏心掏肺,通情達理,總算是讓佛爺點頭應允:“我做事你放心。”


    至於佛爺的定金,隻能是我一大早到三個秘密戶頭裏取出,隨機抽出幾捆不連號的龍門幣,用防水膜包上數圈,丟進上城區垃圾迴收站h區的工人儲物櫃。


    飛鴿傳書會指引佛爺鈔票的位置。


    天知道龍門三年前就已經支持線上支付,攝像頭遍布大街小巷,我甚至為此不得不花一定時間鑽研技術問題。


    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是佛爺的專長。


    我很擔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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