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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鑒宮的夜,比其它地方的都通明。度辰命人將折子送迴他的寢殿中,隻因床上的雪沁尚未蘇醒,他終究不放心離開寢宮。


    他低著頭看折子,正提著筆圈點,耳邊卻傳來女子咳嗽的聲音。


    他迴頭一看,蒼白臉色的雪沁正緩緩地睜眼,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又看了一遍,卻對上她欲要起身的模樣。


    他連忙跑過去攙扶她起來,雪沁看見是他,半是疑惑地問:


    “度辰?是你?”


    度辰十分開心地笑著,無聲卻見牙不見眼。


    “你終於醒了。”


    眼前的人溫潤如玉,可是司燁呢?度辰又怎會在她身邊?


    “度辰,這是哪?我怎麽會在這裏?是你救了我嗎?司燁呢?”


    度辰那滿是期許熠熠星光的眸子閃過幾分失落,但很快,他又微微笑著,溫和地答道:


    “你忘了?這是澄鑒宮。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去吩咐侍女給你做點吃的。”


    他彬彬有禮地退下,雪沁問了他一句司燁呢,他都沒有迴答。她心裏不安,可是度辰已快步退出了房間,她隻好等著他再次迴來,再問他。


    度辰記起她愛吃釀春糕,隻是她剛好,最好是飲食一些清淡的小粥,本來他完全可以命侍女進來吩咐一聲便了事,隻是他不知該如何在房間呆下去,因為他沒想好,怎麽迴答司燁去哪了這個問題。


    他兜轉入廊,無意中聽見梅花樹下璿璣和無塵的對話。


    “姐姐,你為什麽要傷害雪沁?你不知道雲扶有多喜歡她,她跟我說雪沁和司燁愛得很艱難,她心係的是司燁,你又何苦揪著她不放?”


    “我是想放過她,可她放過我了嗎?”


    璿璣的聲音細膩中帶著哭腔。


    “嗬......她在白帝城的時候,我曾和離朱去找過她,好不容易她跟前沒人,我便想......可結果呢,她居然隻是滑了個胎,性命無礙,還衝破了體內的封印。她上次去蓬萊,也是我通知魔君找到的她,可我沒想到,魔君居然沒殺她。才會讓她有機會出現在度辰的麵前,她天天躺在那奪我所愛之人的注意,度辰到現在,連看奏折都在房間裏,從不離開房間半步,你知道我心裏有多難受嗎?”


    無塵歎了口氣,心內無盡的悲淒。若非親耳聽見,他實在無法想象自己的璿璣姐姐居然屢次三番地想要置雪沁於死地。


    度辰從廊上快步移位到他們的跟前,璿璣看到他的時候整張臉如蠟慘白,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度辰便扼住了她的咽喉,那眸子裏粹著無數的火,臉上的肅殺之氣隻一眼便讓她痛不欲生。


    “原來是你?”


    他扼著她的咽喉便往南天門走去,無塵在後麵跟著,但說的話度辰一句也沒放心上,他想著平日裏天後對璿璣姐姐寵愛有加,便忙不迭地跑去紫霄宮找天後求助。


    度辰憤怒到了極點,若不是璿璣,雪沁根本就不會現出蛇尾,她是女媧之後的秘密也會被一直隱藏下去,汐宮的結界未破,也就不會有滅頂之災。更可恨的是,這個女人,她還跑去魔界勾搭魔君,把雪沁供出,以致給雪沁招來殺身之禍。魔君得了蛇膽後,法力壯大,幾乎可以毀天滅地,是他的父帝,以自己的元神生祭了天地,才平息了女媧之怒,蛇膽才破裂,炎帝和北帝才能合力絞殺了魔君。


    璿璣被他逼到誅仙台的邊界,再往後一步,便會墮入輪迴中。她早已哭得梨花帶雨,可他麵對著這樣一朵惡毒的花,卻惜不起來。


    “你該為雪沁死去的孩子陪葬,給喪生的幾十萬天兵以及我的父帝陪葬!你看你是自己跳,還是我送你?”


    “度辰,你不可以這樣。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哼,不想跳是嗎?我送你!”


    “不要!”


    璿璣使勁掰開他的手,望著那張自己欽慕了十幾萬年的臉,轉身便向下跳去。


    “度辰!”


    她使勁全力翻身卻隻能看到無數的光影在自己身邊來迴竄動,各種聲音夾雜於耳,有女人的哭聲,有商販的叫賣聲,有喜慶的鼓聲,也有歇斯底裏的吼叫聲......


    她感覺自己的肢體一點點的消融,每一寸皮膚都融入了光海之中,碾盡全身每一個細小毛孔的疼痛讓她忘記了唿吸。她聽不到度辰的聲音,也再也看不到度辰的臉,隻是,她心裏一直記得一個名字,那個名字便叫—度辰。


    當天後和無塵趕到之時,璿璣已經從誅仙台跳下去了,天後看到誅仙台上隻留下孤零零的度辰一人時,她嚇得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來人啊,送天後迴去休息。”


    天後坐在地上暗自垂淚,無塵心裏也一陣哀痛,他恨度辰,那畢竟是他的璿璣姐姐,即便她對萬千生靈都惡,但對他,永遠是無窮止的寵愛。可是他也理解度辰的行為,換作是他,即便不去報複他也永遠不會原諒她。


    他唯一後悔的是,為什麽知道這一切知道得如此之晚,以至於讓他的璿璣姐姐白白送了性命。


    度辰極力克製著糟到透頂的心,跟廚房拿了一碗碧梗雪花粥,配了幾樣精致的小菜,端送到寢宮。


    當他跨過門檻之時,抬頭一看,雪沁正坐定於桌前等他,那模樣,像極了久居於閨中的少婦在等候著良人的歸來,隻是,他知道,他等的不是他,他也知道,她如此穿戴整齊地坐著,意在和他告別。


    “起來了?吃點東西吧!”


    他柔聲地道,順手將粥碗遞到她跟前,她卻伸手製止,握著他的袖子問:


    “度辰,你是不是有什麽瞞著我?”


    度辰一時未迴答。


    “我那天從蓬萊迴虞淵給雲扶取鳳冠,中途遇到了魔君,我記得我明明已經死了,怎麽會生還?而且,我記得魔君把我的心挖走了,可你看,我現在,好好的。”


    她拍著自己的胸脯說,度辰雪白的臉瞬間羞紅,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她居然叫一個男人看她的胸。天呐,難怪對方會紅了臉。


    “額......度辰,我剛剛問你司燁去哪了,你沒迴答,我既然在澄鑒宮,必然是你救了我,謝謝你。可是我擔憂司燁,我要去找他了。”


    說完她便站起了身,度辰卻拉住了她,把她按迴了座位上。


    “司燁他......已經羽化了。”


    “你開玩笑的吧?怎麽可能?”


    雪沁看著那一雙沒有參雜一丁點假意的眸子,悲痛到窒息。


    “你一定是在騙我。司燁那麽厲害的一個上神,除非他自己不想活了,否則怎麽可能會羽化。”


    “他是為天界而亡的。”


    雪沁不敢置信地抬眸望著他,他看到她眼中噙著的淚花,心生不忍,如實道:


    “你被魔君取了蛇膽後,魔界便向天界下了戰書,天魔開戰了。這次交戰和往常不同,他們利用了十幾萬年前被囚於鎖妖塔的亡靈,亡靈刀槍不入,攻無不克,但亡靈的致命點是怕光,尤其怕太陽,見陽光便死。所以,司燁燃燒了自己,擊退了亡靈。”


    她咬著唇,眼淚如豆往下滴落。度辰又繼續道:


    “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你的父神,在天魔開戰前便羽化了。死因至今都沒查出,應該也是魔界所為。”


    她開始嚎啕大哭,為什麽?早知是如此結局,還不去,不醒過來。


    度辰的手剛伸出,便僵在空中,他自己還在迷惑,自己該以什麽樣的身份去擁抱她,去安慰她。她卻匆匆抹幹了淚,站起了身。


    “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我要迴西丘了。謝謝你救我。”


    他將手伸迴,手指收迴掌中,掐得拳頭留下了四枚雪白的月牙印。


    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可是仍有希冀。但她最終,還是走了,留個他一個背影,和無窮盡的黑暗。


    他有帝位,有權力,更有著至高無上的榮譽,他若願意,六界的女人會像狗皮膏藥一般地往他身上貼,可那又如何?


    他想要的,一直是那個躲在梅花樹下半是蠢萌的女子,那個他守了一夜從房裏走出來坐到他身邊如清風拂過一般的女子,那個不會騎鳳凰,趴在鳳凰背上一動不動的女子。他知道她此生已嫁作他人婦,他亦知道她終如清風,拂過湖麵去留無跡,可她卻驚起了他心湖的縷縷漣漪,破碎了他的容顏,縱然漫長的歲月洪荒吞並了所有,可她最初的模樣仍鐫刻在他的心上。


    那件她給他做的衣裳,他如今仍穿在身上,白衣勝雪,映帶風月,每一個細密的針腳都令他忍不住想起溫柔細膩的她來。她永遠不動聲色,可他卻總在他麵前兵荒馬亂,他帶過多年的兵,也戰無不勝,可他終究征服不了她。


    他想奮不顧身的從背後抱住她,就像抱住在饑渴皸裂的沙漠偶遇的一顆綠樹,他不想此生永遠與她隻是擦身而過,他想說點什麽吧,或做點什麽吧,總勝過她悄無聲息的告別,總勝過他眷念她輾轉難眠,總勝過什麽都不能擁有,卻渴望擁有的心靈荒野。


    可是,他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也不能說。


    愛上這樣一個女人,從一開始便注定,永無止境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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