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婉轉悠揚,柔美空靈的曲子迴蕩在凝川鎮的某個小巷子裏,縈繞耳畔令人心醉。過客閉眼聆聽之際,仿佛散去了一身的煩憂,輕鬆暢快。


    那首《琵琶語》一遍又一遍地彈奏著,合著窗外朦朧的煙雨,總歸帶著一絲淒婉之意,不由地讓人想要一見這彈箏之人,是否曆經過這曲中事,恰是那曲終人?


    “行了,小小,不用再彈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自琴室內響起,帶著些許疲憊。


    “林奶奶,我再彈一次。”女孩的聲音清脆,卻帶著些平淡。


    “小小,從你和我學古箏起,我就和你說過,彈箏者是要進入這個意境裏才能真正彈出一首動聽曲子,要聲臨其境。隻是你從不在曲中,終是指法再好,也少了那一份特有的感覺。”老人望著垂眸不語的女孩,發出一聲歎息。這孩子有天賦,跟著她學了5年,連《雲裳訴》都彈得不錯,可惜彈箏時做不到曲境合一。


    女孩搭在古箏上的手纖細修長,白皙有光澤,手背青色的血管顯得格外明顯。撫了撫古箏後,她取下義甲,對老人說:“我知道了,這段時間,我先不來了,很快就要高考了”


    “好,學習為重,你要來的時候再聯係我。”


    “嗯,林奶奶再見”舒槿對著老人鞠了一躬,正要開門離去之際,聽見老人又說了句“高考順利”,她迴頭,映入眼中的便是慈眉善目的老人。


    “這孩子啊,不容易。”


    老人看著窗外撐著把格子傘漸漸遠去的纖瘦背影,搖了搖頭,又是一歎。


    ......


    江南小鎮,凝川鎮是臨南市下麵的一個小鎮,地處沿海,海鮮繁多,季風氣候,這時的五月正是梅雨季節,潮濕多雨,舒槿迴到家時,褲腳已經濕了些許。


    聽到開門聲,廚房裏的外婆穿著圍裙走了出來,笑著朝舒槿說道:“小小迴來啦,快去洗洗手,可以吃飯了。”


    她看著外婆點了點頭,穿好拖鞋,把手洗幹淨後,幫著外婆一起把飯菜端過來,看著眼前普普通通的家常菜,無端生出些溫暖。


    “小小,接下來兩周就不能迴家了,你多吃點。”七旬老人看著外孫女衣袖下漏出的一節過於纖細的手腕,眼裏滿是疼惜。她夾了塊糖醋排骨放進女孩的碗裏。


    女孩看著碗裏肉質鮮嫩的排骨愣了愣,夾了一隻九節蝦,剝殼後放進老人碗裏,抿了抿唇,看著外婆說:“外婆你也多吃點,太瘦了,蝦補充蛋白質。”


    舒槿的眼睛生得漂亮,眼皮褶皺少,是很淺的雙眼皮,外眥角鈍圓,沒有那麽狹長的眼尾,大大的黑眼珠嵌在眼眶裏占據了極大部分,瞳孔是漆黑中帶著些淺棕,幹淨清澈,一笑更是妙哉,可惜她不愛笑。


    “好,乖孫女”外婆慈愛地笑著,褶皺爬上了眼角,那是歲月侵蝕的痕跡。


    她笑著夾起碗裏的蝦放進嘴裏,順便幫外孫女把那垂下的發絲別至而後。


    “小小,這段時間不要有壓力啊,盡心就好,外婆不希望你累壞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旁的什麽都比不了。”老人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雙渾濁的老眼裏盡是關切。


    “外婆,我知道的,您別擔心我。”舒槿咽下嘴裏的食物才輕聲說道。


    “你知道就好,我也不在你身邊,在學校裏也要好好吃飯,吃營養點,錢該花的還是要花,不要省,不要委屈自己。”


    “好,外婆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一頓飯的時間就在祖孫倆淺聲交談中度過,舒槿準備去洗碗,被外婆攔住了,說她學習辛苦,就幾個碗,自己洗洗很快的。


    “外婆,讓我洗吧,我想放鬆一下,你去散步吧。”舒槿抿著唇,好一會兒才慢慢說著。


    老人抵不過外孫女的執拗,又叮囑了幾句,才離開出門。


    舒槿垂眸慢慢地刷著碗,看著水流從自己指縫中淌過流進水池裏,好似這些年的光陰在匆匆而過,一晃十七年了。


    ......


    1997年6月中旬的某個午後,一生啼哭迴響在整個手術間裏,年輕的媽媽氣息不穩地詢問著護士:“孩子是男是女?”


    “恭喜恭喜,是個千金。”護士把孩子抱到母親眼前,垂眸含笑地看著孩子,沒看見初為人母的女人眼裏劃過的黯淡和失望。


    外麵的護士進來憤憤道:“這家都是什麽人啊,女孩怎麽了,什麽態度,至於在外麵唉聲歎氣嘛!”


    抱著護士的孩子轉身,迴了句:“農村人,重男輕女,咱們曉得的,我先把孩子抱去清洗了。你也別不高興了,看看這個孩子,多可愛,還會笑呢,真像個小天使。”


    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出生,注定是不受歡迎的,唯有外婆,待她始終如珠如寶。年幼時她把小小的女孩抱在腿上,絮絮說著:“那年你出生,我沒什麽文化,給你取不了什麽像樣的名字,於是去昭寧寺找祁大師算過,他給你取名''舒槿'',說你生在六月,正是木槿花開的時節,''鬆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他說從生到死,乃萬事萬物之規律,無法逃脫,他希望你有正確的人生態度,應當多考慮在有生之年如何為國家民族做出應有的貢獻,果如是,則雖死猶生,死而無憾。我雖不完全懂這番話是何意,但也知道是希望你長大能多做好事。外婆也希望你能謹記這番話,以後要做到。”


    “鬆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舒槿反複喃喃地念著這句詩,望著窗外裹著夜色的星空,遼遠寬闊,無邊無際,心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心。


    周六難得的放鬆,舒槿沒有選擇去複習,而是拿起手機點開了《琵琶語》。坐在臥室的書桌前,輕闔雙眼,手指在桌麵敲打著,似是在努力感受這曲中意。漸入佳境之際,突然手機開始震動,她打開一看,是兒時夥伴楊芷的語音通話。


    “楊芷”她接通後叫出了夥伴的名字。


    “小小,你在做什麽?”另一頭是女孩歡快的聲音。


    “在聽歌”


    “什麽歌?”女孩輕唔了聲,“讓我猜猜,是純音樂吧”


    “算吧”舒槿抿著唇,摸了摸自己翹起來的一簇短發。


    “我這會兒剛吃完午飯,你晚飯吃了吧?”


    “嗯,吃過了,你在英國好嗎?”


    “我啊,挺好的,小小,這是你第一次關心了我一句誒,真是受寵若驚啊!”楊芷在那頭輕輕笑著,頗有些高興。


    “從我出國後,就去年迴來過一次,咱們三年了就見了這一迴,你可不能忘了我啊!要不然我就會傷心,我傷心了就會來煩你的,你...”


    楊芷還未說完的話被她打斷了,她抿了抿唇,還是迴了她:“不會忘記你。”楊芷於她,是一種特殊的意義。


    “嘿嘿,那就好,你快要高考了吧,有沒有想好報什麽大學。”


    “臨南大學”舒槿輕輕地又極有分量地說出了自己方才許下的決定。


    “唔,本市的臨大啊,全國首屈一指,尤其理工類的專業,很棒,但是分數線不低啊,小小你要加油啊!”另一頭的楊芷對兒時夥伴的高遠目標表達著讚許。小小這人,對誰都不親近,一直以來也是她不斷地靠近她,她身上有一種自己莫名喜歡的氣質,總是吸引著她,就算有時被她的冷淡打擊到,過會兒又能像牛皮糖一樣黏上去,反正小小她不嫌她煩,她又比小小大2歲,讓讓她怎麽了。就這麽和她相處了四年,她父母帶著自己出國走了,此後三年,她便隻在去年迴國見了她一迴。


    小小還是老樣子,長大了些,瘦瘦小小的沒長多高,也映襯了她的小名。那張小臉還是那麽精致可愛,可惜這性格和她那張臉嚴重不符啊!2年未見,再見她依然那麽平靜,不像自己衝動地一把上去抱住她,笑的完全不像一個大她兩歲的人。


    她小時就很心疼小小,如今看她有了新的追求,她真的替她高興,高興壞了。


    “我會的”楊芷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時還沒迴神,被一道清淡的聲音打斷了。


    “小小,我真開心,替你開心,照顧好自己,我們還會再見麵的。”楊芷興奮地說著,仿佛能想象未來二人重逢的樣子,笑意都咧到耳根去了。


    “謝謝你,楊芷。”舒槿輕輕說著,雖沒什麽起伏,但楊芷能感受到這話是她發自內心的。


    “別謝,不要和我客氣,我可不喜歡。”舒槿看不到,她雖有些氣惱地說這話,眼角確是上揚的,一雙耳朵都在微微泛紅。


    見對麵半天沒有迴應,她以為小小被嚇到了,忙慌著說:“逗你的,小小,我可沒生氣。”


    “嗯”


    “你嗯什麽?”


    “不和你客氣”舒槿迴她,捂嘴無聲打了個哈欠,她有些困了。


    ......


    舒槿有時很佩服楊芷,能說會道,每每打來語音通話,便能說上一個多小時,從人到事,從鳥到狗,都能拉來一說,末了,總會問她一句,''好玩吧?'',總怕她會無聊似的。


    怎麽會無聊?她是個無聊的人,這些事比她有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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