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遠沒有地下空間,聞琅引來刑獄的寒湯時,突然想在地下再建造一處更大的寒潭,龍神寄居白龍河,自然是喜歡水的。


    因此小樓底下的空間更加寬闊,垂直而下的瀑布,簡直像是一個溶洞,石筍高矮錯落,彌漫著寒冷的白霧,深吸一口氣,恍惚胸腔都要凍結。


    聞琅從石梯上緩緩而下,隻見雲霧與寒潭交錯之間,金色的身影若隱若現,是金龍在裏麵遊動。


    龍神成年也是大婚的日子,白龍澤可沒有什麽大婚對象,欲火堆積,原本沒有情緒起伏,如今也被逼出火氣,幾乎整日待在寒潭降火。


    聞琅手裏端著水果下來,這些都是長在刑獄裏屬性極寒的果子,普通野鬼靠近都會被凍成冰雕,所以在刑獄裏長得很多又很好找。


    木盤放在水麵慢慢飄到中央,一個水浪掀翻,盤子就翻了個麵,果子落入寒潭,寒潭底下張開的龍口將它們全部吞入腹中,順著那蜿蜒的龍軀,似乎寒潭深不見底,能通往刑獄一般。


    化作人形,在岸邊搭上手臂,抬頭見聞琅身上穿著神君的立領廣袖,隻是腰部修身,能看到寬大外衣內的身姿,白龍澤的龍角隻比龍形時小了幾分,淩厲的姿態,沒有減少半點,他伸出手,聞琅單膝跪下想拉著他上岸,卻被一股大力拉下寒潭。


    池水靜靜,底下暗流湧動。


    待到兩人再出現在岸邊,洞內不知外界時日,白龍澤臉上帶上深深的倦憊,腰間環繞著身後司法神君的手,聞琅伸出指尖撚開龍神臉上的濕發,“我送你去臥室休息?”


    白龍澤輕輕“嗯”了一聲。


    臥室內,看不到窗外絲毫的天色,小樓外麵完全籠罩在黑暗中,在外界看來,緊鎖的大門和空蕩蕩的小樓,安靜矗立在那日光下,裏麵的神靈與白龍村宛如兩界。


    拉下的窗簾裏,交纏的氣息暖味,像是被溫泉煮沸冒出唿吸不透的濕熱,青白的手與白皙的手背交握重疊,沉重的喘息聲,分辨不清夢境與真實。


    白龍澤拉開床幔,外麵冰冷的空氣擠進封閉的空間,清空了熱意,隻是趴在他半個背上的伴侶,貼近他的臉側,彼此間唿吸相聞,倒也冷靜不了。


    長發撲滿背,梅花落枝椏。


    說是倦怠,心頭的火氣卻消減不下來,很快又精神起來,白龍澤側身看向溫柔看著他的神君。


    聞琅手輕輕抬著白龍澤的下巴,清淺的吻落在他唇上,“龍澤。”青白的手蓋上掀開床幔的手,將它收了迴來,不知何時染成喜色的圍帳重新落了下來,罩住情侶間的私密往來。


    臥室裏嚴肅冷淡的裝飾,貼上了一個個喜字,四方小桌上,平放著紅色的剪花,雙龍紅燭點起,長明不滅的燭火在無風的房間靜靜燃燒,隻是那蠟柱絲毫不敢往下委身,這長長的喜夜,翻過人間數年,不曾停歇。


    龍神與神君隱居在小樓,依舊不過問人間的種種,刑獄裏塞滿的靈魂,才能證明《罪往錄》的複蘇。


    守著刑獄大殿的兩個年輕鬼魂,時不時竊竊私語,又恐被突然迴來的司法神君抓個正著。


    “大人在忙什麽呢,整日都見不著影子?”好奇的聲音發問。


    “你少管。”冷淡的聲音想堵住它無聊的問題。


    “我這不是好奇,你就不好奇?”擠眉弄眼的鬼,還帶著年輕鬼的大膽。


    隻見接話的鬼勾起滲人的笑容,朝那鬼身後喊道:“好奇心害死鬼,大人你迴來了!”


    以為背後是頂頭上司的鬼嚇得鬼都要出竅了,迴頭一看並沒有司法神君的影子,舉起他的狼牙棒,“好賊,速速受死!”


    追逐打鬧的兩鬼,沒有看到坐在刑獄司大殿上兩個同在一個寬大座榻上衣角相壓的神,屏蔽了台階上的空間。


    龍神拿著刑獄司的藏書,幼時與它相伴的隻有兩隻老鬼和滿殿藏書,他看一會兒扔一會兒,如今能耐得下性子慢慢看。


    司法神君則是拿著朱筆,在翻開的《罪往錄》上書寫什麽,有龍神監工,聞琅當然不會說讓人迴小樓歇著。


    聞琅抬頭突然開口:“龍澤,你也去過萬刃苦牢底下修煉?”


    白龍澤從書卷抬起眼睛,看向聞琅的眼睛,對他眼底的興味道:“原來他們把你扔下去曆練。”他本也算著聞琅不該這麽快立神君位。


    賈子年和申侯,兩人生前都是人,還是人中豪傑,一個是遊曆四方,專斷家事,調解地方的“好事之徒”,一個是當朝專司刑獄的大臣。


    前任司法神君遊曆人間時,得知了兩人的名聲,同一時代兩個在野在朝最有名聲的在世“判官”,生前不得共事,死後卻在刑獄成了同僚。


    賈子年分辨是非講究一個‘情’字,情理之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申侯鐵口直斷,論一個‘法’字,法理之上,絕不容情。


    兩個鬼同僚在刑獄司大殿每逢見麵都得吵一架,吵得感情越來越好,但對自己的堅持可沒有半分妥協。


    當時的司法神君隻覺得有趣,將兩隻鬼的趣事分享給直屬龍神,龍神對刑獄司的兩隻鬼留了印象。


    天地秩序輪轉,龍神發現他即將有後代出世,伴著龍子的到來,龍庭也將新舊更替,再不複如今權勢耀耀。


    要一位天地主宰坦然赴死,如何容易,龍神不甘,龍子被藏進刑獄的萬刃苦牢,白龍澤在苦牢出世。


    申侯和賈子年是白龍澤見到的第一眼鬼,他生而知之,賈子年差點揪掉申侯的鬼胡子。


    申侯道:“龍神所托,不敢推辭。”


    賈子年,哪有什麽龍神所托,天地間的神一夜傾覆,白龍澤出世,這是新舊交替的必然,他們兩個是見證者。


    白龍澤的名字是它自己取的,在他離開刑獄後為自己挑的居所。


    申侯還道:“明明是條金龍,取個白龍的名字。”


    賈子年狠狠拍了他的頭,他欣慰道:“你倒不會說點好聽的!龍澤之名,龍神遺澤,小龍神這是懂事了!”


    小龍神若在龍庭出世,焉知它有沒有這個機會活到長大。


    聞琅聽到白龍澤說起往事,含笑道:“原來如此。”


    白龍澤重新看迴他的書。


    底下,兩隻鬼迴來發現不知何時迴來的神君坐在上頭,卻還是沒發現坦然靠在一旁的龍神,在底下肅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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