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種種隨風散盡,飄渺世間皆為須臾。


    我之於天地,不過區區蜉蝣,滄海一粟,不足掛齒,無了便無了。隻是不知那滔天之恨又該如何做解?


    突地一陣銳意直襲黎悟的識海。那是黎悟死後的一段故事。


    淩風教眾人將黎悟解決後便直奔懷煙而去,而令黎悟未曾想到的是淩風教追蹤之物除了淩蜂,更有淩鎖,所謂淩鎖,沾染了曾與所追蹤者相近之人的氣息便可尋到想要尋找的人,想來是在打鬥之時,淩暮就已經準備好了後招,當真是老謀深算。


    淩暮靠著淩鎖十分順利地尋到了懷煙,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丟在了悟教藏寶閣的門前。又使眾人將斷壁殘垣中的黎悟扒了出來。


    清俊的麵容早已血肉模糊,再看不出一點生前的模樣,修長的四肢更是筋脈盡斷,骨碎如末。


    饒是黎悟自己看了都有些害怕,他想大力嘶吼,叫懷煙離去哪怕隻是閉上雙目,卻發現自己不過一抹幽魂,沒有身形。


    黎悟絕望地不願再看,可那些情形卻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他麵前。


    他看著懷煙無力地跌落在地,嘴角的鮮血順著纖長細膩的脖頸滑下,白裙包裹下的玲瓏身軀克製地微微顫抖,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還是那個往常高雅輕靈的聖女,縱使跌落雲端也不染纖塵。隻是那眼角斷了線的珠淚暴露了她那早已分崩離析的內心。


    “去,把這個鎖在他的身上。”淩暮看著懷煙狼狽的模樣,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多年的夙願即將達成,縱使是斷臂之痛也絲毫不能消減淩暮此時的心滿意得。


    黎悟眼看著懷煙接過了淩鎖,她看起來並不知道淩鎖的真正用處,若是懷煙將淩鎖掛在了他的身上,不僅他二人修為會被淩暮攝取,懷煙也會淪為棋子,完全聽任淩暮的差遣,乖乖交上悟天簡!


    往事不可更改,黎悟隻能眼睜睜看著懷煙一步一步踉蹌著走向自己那模糊了麵目的屍身。


    黎悟看著懷煙屈膝而跪,伸出素手將他額前的斷發拂去,而後輕輕俯身在他尚且可以稱作完好的額角虔誠地印上一個薄如蟬翼的吻,這才輕輕抬起了手中的淩鎖。


    “倒真是一對苦命鴛鴦。”畫麵中的懷煙沒有理會淩暮的嘲諷,她隻是機械地抬起了手中的淩鎖。


    “黎悟,此生無緣,我們來生再續。”懷煙的手中霎時間燃起了赤紅的火焰,原本完好的淩鎖頃刻間便化為灰燼。隻見懷煙麵不改色地將燃著火焰的手伸進了自己胸腔之中,一顆鮮紅的心髒便在烈火的灼燒下化作了蓮子大小的液體,直直落入黎悟的眉心。


    一切發生的太快,淩暮根本無從防備,烈火從黎悟眉心之處開始燃起,這是聖女的心火,不破不滅,火勢灼灼,瞬間將二人包裹,隻是細細看去,火中懷煙的眼神已經隻餘空洞,沒有了一星半點的神采。


    黎悟的世界恢複一片漆黑。


    修道之人,無了便是無了,並沒有來世轉生之說。可黎悟卻還記得懷煙曾對他說的一句話,“若無來世,我便為你造一個來世。”


    此刻黎悟隻覺得五髒六腑叫囂著地疼痛,無不宣誓著他的無用怯懦。迴想著懷煙最後那空洞的眼神,黎悟隻覺得僅存的識海都要崩塌。他和懷煙從未挑明,卻也從未遠離。


    若有來世,我必定傾盡所有,也要護你毫發無傷。


    又是一陣鈍痛,黎悟的意識在混沌中醒來,他緩緩睜開了眼,入目是一片蒼茫的雪白,枝頭空懸,周圍各物皆以素雪為衣,裸露在無邊的寂寥中,頗有些淒涼之感。


    這裏和黎悟所熟悉的南方景色截然不同,寒風刺骨,黎悟想從地上起來,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


    俯首而望,兩個看起來隻有半歲孩童的手臂在冰冷的空氣中揮舞掙紮。黎悟想要說話,卻無奈隻能發出啊啊的聲響。著實令人感到羞恥。


    若我能重生,懷煙也未必不能重生。黎悟這般想著,在天寒地凍的世界裏奇妙地得到了一絲慰籍


    黎悟竭盡所能地觀望四周,隻見每個屋子上都掛著一個巨大的牛角,屋頂扁平,地麵廣闊卻絲毫沒有耕地的影子,一派荒蕪的景象。


    若是我沒猜錯,這是極北之地。麵對完全陌生的地界,黎悟思索片刻,果斷將兩隻凍得發紫的小手縮迴了單薄的繈褓中。


    天色從剛剛破曉到光芒籠罩,屋裏陸陸續續出來了人。


    黎悟紅色的繈褓在舉目的白色中分外顯眼,不過須臾,就有幾個婦人發現了他。


    其中一個膽大的婦人最先靠近了他,待看清是個孩童後,婦人的黝黑麵上露出了些許憐憫。


    黎悟見到婦人臉上流露的神情,以為時機到了,便再也顧不得其他,伸出兩隻小手,啊啊地發出聲響。畢竟他可不想重生第一日便凍死在這雪地裏。


    婦人見黎悟還有生機,就俯下身子想將他從地上抱起,哪知她剛彎下腰就幾乎逃命似地彈開了身子。


    “這是被神詛咒的孩子。”婦人失聲怪叫。


    黎悟不明所以,他看著婦人扭曲的麵龐,想辯駁兩句卻隻能發出啊啊的聲響,他隻覺得自己的一頭霧水都要凝結成了屋簷上的冰霜。


    婦人的怪叫使得周圍剛剛出現的人們全都恐懼地縮迴了屋子,四周又恢複了死亡的空寂。


    正當黎悟準備放棄舞動雙手保存體力之時,卻發現正對他的一扇門發出了吱呀一聲巨響,一個老婦柱著灰黑的拐杖走了出來。


    老婦的行徑在黎悟看來頗有些詭異。大約是見四下無人,她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拐杖,混濁的雙目更是一片清明,原本看起來像被病痛折磨雙腿也瞬間突然恢複了氣力,步步生風地來到了黎悟的身側。


    老婦利索地彎腰將黎悟抱起,看向黎悟的目光中有些一閃而過的詫異。


    隻見黎悟的左臉有一道血色的疤痕,一路向下占據了小半個臉龐。


    老婦伸出幹枯的手指撫了撫黎悟的臉上的疤痕。“罷了,醜雖醜了點,將就著養吧。”老婦說著,便將黎悟帶入了吱呀作響的門內。


    鬥轉星移,待黎悟能夠自己出門,已經是他重生的第五個年頭了。


    即使隻是孩童,五年也足夠了解一個地方,和這個地方的風土人情。這個村落名為餘村,是極北之地的一個小小村落,坐落在北城的最南端,以當地土神為尊,傳說被土神詛咒的人會麵帶血疤,而若是與血疤著相從過密者也會帶上詛咒之氣,殃及家人。


    黎悟臉上的血疤在餘村的人看來就是不祥之昭,而黎悟自然也就是不祥之人。


    收養黎悟的老婦自說沒有姓名,隻叫黎悟喚她寧婆。黎悟也不知是什麽機緣巧合,在他還不會說話時,寧婆便給他取了名字,叫做寧悟。


    寧悟便寧悟,黎悟握緊了手中的籮筐,開始向餘山上走去。


    “我老婆子從不養好吃懶做的人。”這是寧婆在黎悟出門時對他說的話。


    平心而論,寧婆待他不錯,帶他從咿呀學語到蹣跚學步,除了言語愈來愈嚴厲刻薄之外,在物質上卻從未苛待過他。單是將他從雪地上撿迴來這一點,黎悟就無法忘記寧婆的恩情。


    隻是他重生到如今遺憾有二,一是從未見到懷煙的身影,他尋遍了村內的大小孩童,卻未曾見到懷煙的影子。


    二是他麵上的疤痕,名為疤痕實為禁製,杜絕了一切他修煉的可能。若是疤痕一日不去,他便一日不能修煉。縱使上一世黎悟博然群書,也未曾聽過消除麵上禁製的法子。


    春寒料峭,一陣帶著冷意的風將黎悟拉迴了現實。


    要去餘山需得經過一道村民的住處。乍暖還寒之時,是北地靈青草的生長時機,而這恰好是飛禽走獸出沒的季節,珍禽猛獸價格更高,由此一來大人忙於捕獵便隻得差使孩子前去收割。


    說起這北地靈青草可是煉製靈藥的良選,單是未經處理便市價不凡,一筐靈青草可換二十枚銅錢。在大陸,千枚銅錢可換一銀錢,而五百枚銀錢才能換一弘錢。二十枚銅幣足夠五口之家三日的餐食。


    隻是這青靈草生長期極短隻有數十日,且數量稀少,一日若得半筐已然是走了大運,也不敢過多奢望。


    黎悟被村民厭惡,同齡的孩子自然也對他沒有好臉色。


    黎悟甫一經過村民的住宅,就被一顆石子砸中了左臉,孩童細膩的肌膚被尖銳的石子劃破,露出幾道血絲。剩餘的幾顆也星星點點落在了黎悟身上。


    樹後觀望的身形顯得有些憤懣,卻還是穩住了身形沒有出手。略顯佝僂的身影已經昭示了來者的身份,是讓黎悟獨自出行的寧婆無疑。


    寧婆陰沉著臉,卻並未走出樹後。她知道孩童需要的不是一味的庇護,而是直麵惡意的成長。


    可惜黎悟孩童的外殼下卻是一個成人的芯子,滅教和死亡他都一一體會過,這等孩童的小把戲他根本未曾放在眼裏。


    饒是如此,黎悟幼時也從未有過被欺淩排斥的經曆,他曾經是根骨奇佳的天之驕子。如今卻不過是一個修煉都無法做到的廢物。這般想著,黎悟冷冷地抹去了麵上的血絲,卻並未理會周遭的孩童,繼續向餘山走去。


    見黎悟不予理睬,扔石子的幾個孩子開始在後頭嚷嚷,“你這個被神靈詛咒的人根本不配采青靈草!”


    “不過是個沒有爹娘的狗雜種!”


    幾個圍觀的孩子也不敢支聲,隻是看著他們鬧騰。


    可這惡意滿滿的聲聲叫嚷卻如風過耳,雁過無痕,根本未對黎悟造成半點影響,黎悟的腳步依舊迅速穩健,未曾有過絲毫停滯。


    旁人惡意不過鬼火盞盞,反而能照亮前行夜路。


    黎悟勾起唇角,體味從未體味,這便是新的重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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