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


    一布衣老者彎腰從地上擰出一顆白菜,白菜長得水靈飽滿,老者捧在手裏,左看右瞧,很是歡喜。


    看了好一會兒,方才將白菜遞給身邊的管家,“這菜長得又快又好,可見餅肥的確有用,拿去灶房做了,中午讓大家都嚐嚐。”


    老管家也跟著笑眯了眼,“不虧是老爺,做什麽都厲害。”


    誰能想到文能安邦定國,武能克敵製勝的太師大人,會棄了腹中八鬥和官場上的那些個東西,轉頭鑽研起農務了呢。


    說到底,還是這兩年年成不好,朝廷又不作為,老爺見不得百姓日子艱難,這才將後花園的花花草草都鏟了,改成了菜園子,當做他的試驗地。


    想著設法提高農作物產量,讓百姓收成更好些。


    周太師虛點了點老管家,“你啊你,老了老了,還沾上這奉承的毛病了。”


    老管家嘿嘿笑著,“老奴這不是想著,往後能多吃幾口您親手種的糧食麽?”


    他可不是奉承,這水靈靈的白菜不就是證明麽。


    “那你還不快去。”


    周太師佯裝瞪他。


    “得了,老奴這就給灶房送去。”


    想到什麽,他叮囑周太師,“老奴去去就迴來,那邊施餅肥的事你別做,等老奴來。”


    餅肥是菜籽榨油後剩下的殘渣,加上草木灰攪拌成的肥料。


    雖說老爺如今研究這些,少不得髒手,但在老管家眼中,自家的老爺還是年輕時的矜貴世家公子模樣,他能做的就盡量不讓老爺沾手。


    周太師不耐聽他囉嗦,隻擺了擺手,示意他快去。


    隻是老管家還沒走呢,周家二爺周崇武便來了,“父親,疆北王已經入城,馬上就要到府門外了。”


    周太師正欲施肥的手微頓,隨後氣定神閑道,“到了就到了,將人請進來便是,慌什麽。”


    早在疆北王是二皇子這個消息傳來江寧,他們便留意了疆北王的動向,自然就知道,疆北王正往這邊而來。


    二兒子自小不愛讀書,喜武棍弄棒,如今都這把年紀了,還是沉不住氣。


    想到早逝的皇後,他又似乎能理解點兒子。


    老二和皇後年紀相當,兩人打小感情便好,如今得知皇後的兒子還活著,心底指不定多歡喜。


    便彎腰又拔了兩顆白菜,遞給老管家,“中午來了人,一顆怕是不夠吃,送過去吧。”


    老管家接過白菜,送去灶房後,便直接去了大門外。


    有二爺在,這施肥的事就輪不到他了,他還是去等等客人吧。


    如他所料,他一離開,周太師便衝兒子招了招手,“過來,幫老夫把左邊這塊地給翻了,將餅肥混到地裏,土壤要細碎、平整。”


    他不怕累,但有現成的年輕勞力,不用白不用。


    周崇武平日沒少幫老爺子幹活,聞言直接拿起靠在牆邊的鋤頭。


    “父親,疆北王此番過來,並未遮掩行蹤,您說到時會不會引得朝廷和其餘藩鎮多想,對我們不利?”


    他們江寧是個小地方,若真被誰盯上,眼前的安寧就要被打破了,該早做準備才是。


    周太師拍了拍手中的灰塵,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他若真是二皇子,便是他不來這一趟,有皇後那層關係在,在那些人眼中,我們和他也是一夥的。


    他若不是二皇子,要來江寧,也不是我們能阻止的,靜觀其變便好。”


    周崇武看了眼神情淡定的父親,自己的心也跟著安定許多,便索性不去想了。


    說起眼前的事,“這餅肥還真好用,瞧您這些白菜長得多好,若以後種麥子和水稻時,也能用上這肥,定然有助於產量。


    就是餅肥太少了,良田有限,百姓都想著種糧食,種油菜的少,種的少,榨油的也就少了。”


    那自然就沒得這餅肥用了。


    “你說的這個的確是個問題,老夫也在想這解決之道。”


    周崇武仔細將土塊敲碎,賣力氣的事他可以,動腦子的夥計,尤其還是這農務他還真不行。


    隻得關心自家老父親,“你想歸想,也得顧惜點自個的身子,莫要操勞太甚。”


    老爺子可是他的天,萬不能有所閃失的。


    “實在不行,等年後兒子帶著百姓多去開墾些田地出來,地多了,說不得大家就願意種油菜了,百姓總是也要吃油的。”


    雖說治標不治本,周太師還是笑了,老二腦子雖簡單,倒是個願意為百姓操心的。


    周崇武見自家父親笑,便覺得應是被父親肯定了,也跟著笑了。


    恰此時,老管家過來了,“老爺,二爺,疆北王他們到了。”


    周太師身子未動,“請過來吧。”


    老管家會意,轉身出去了。


    一行人被領進了周府,老管家對蘇鶴霆道,“疆北王,我家老爺和二爺在後院,請!”


    蘇鶴霆執著喬惜的手,“有勞管家帶路。”


    老管家遲疑一瞬,抬手引路。


    蘇鶴霆有整整五年不曾見過周家人,跟著老管家走到後頭的菜園子,看著往日錦衣華服的外祖父,如今滿頭華發,一身布衣,身形佝僂,他鼻頭微酸。


    印象裏的外祖父總是背脊挺直,哪怕周家落難之時,亦不曾彎過脊梁。


    他跪下行了稽首禮,問道,“這些年,您身子可好?”


    周太師在他過來時,便已起身。


    見蘇鶴霆這舉動,他心頭劃過一絲異樣。


    按理,他如今隻是個閑賦在家的老者,而疆北王是一方霸主,便是有意像拉攏他們周家,也不必如此自降身份。


    隻他到底是身居高位大半輩子的人,麵上絲毫不顯,彎腰還之一禮,欲將人扶起,“勞疆北王掛念,老夫身子尚可,您快快請起。”


    蘇鶴霆見他眉眼慈祥如從前,隻臉上多了許多溝壑,蒼老了許多。


    想到周家被發配那日,他於城門相送,同周太師保證,“路途遙遠,請您務必以身體為重。


    大舅舅的事,司禦定當查明真相,還大舅舅,還周家一個清白。”


    他終是沒能兌現諾言。


    周太師沒能扶起地上的人,反倒是見旁邊的喬惜也跟著跪了下去。


    看見喬惜,周太師心情複雜,這原是他太子外孫的媳婦,沒想到如今成了疆北王妃。


    而他聽聞太子死後,喬惜頗為涼薄,心裏對喬惜難免是生了怨的,畢竟他很清楚自己那個太子外孫,對這喬家姑娘曾有多好。


    隻他也不會在此時為難於她,正欲再度虛扶,便聽得蘇鶴霆道,“外孫攜妻喬惜,拜見外祖父。


    當日城門一別,外孫未能兌現承諾,讓周家至今留在江寧,心中羞愧萬分。”


    周崇武,“……”


    雖說,他期盼小妹的兒子還活著,可這還沒認呢,怎的就自稱外孫了。


    萬一搞錯了呢,或者是冒充的呢。


    還有城門一別又是什麽意思?


    莫非父親從前就認識疆北王,可從未聽父親提過啊。


    他下意識的看向周太師,卻見周太師花白胡須窸窸窣窣的抖著。


    “父親……”


    父親你怎麽了?


    話沒說完,就被周太師抬手製止。


    而後聽得周太師吩咐道,“你領著疆北王妃在此看看,老夫同疆北王有些話說。”


    周崇武看著周太師離去的背影,深深蹙起眉頭。


    不對勁。


    特別不對勁。


    否則父親怎會讓他一個大男人陪疆北王妃啊,這不亂套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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