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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幾日不見,黎天模樣卻已大變。


    濃密的胡子已經由青色變成了黑色,靠近人中的地方甚至有些發灰,他頭發亂糟糟的向兩側分開,中間留出了一道清晰的痕線,能夠看見泛著有光的頭皮,顴骨處長了一顆紅彤彤的痘,冒著尖很快就要破土而出。


    他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但安小小卻從那張寫滿憔悴和絕望的臉上讀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眼底一熱,卻又急急刹住了車。


    黎母往沙發上一坐,揚了揚下巴,“離婚協議已經請律師擬好了,簽了吧。”


    簡單的幾頁紙,卻決定著人生大事。


    安小小翻動著,細細讀過上麵的每一個字,可當她看到最後一頁的時候卻停住了,她的臉色驟然難看起來。


    她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對麵的人,“你要我淨身出戶?”


    黎母搶答道,“你是過錯方,當然應該淨身出戶。”


    安小小將離婚協議往桌子上一扔,“我捫心自問對得起你們家!我沒有過錯!”


    黎母盛氣淩人,“你還有臉說對得起我們家?”


    “你跟那個野男人不清不楚,半夜幽會,都把我們家的臉麵丟盡了,沒追究你責任,隻讓你淨身出戶算是便宜你了。”


    “我跟他的關係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從頭到尾都是你在汙蔑!”


    “我說的是事實!你到底簽還是不簽?”


    兩人爭得麵紅耳赤。


    “嘭。”


    忽然間,身後傳來了一聲巨響。


    隻見一直沉默的黎天站了起來,他手掌通紅,從身後拿出了一張紙,刷刷的在上麵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將紙塞到安小小的手中,說出了第一句話,“簽了吧,我淨身出戶。”


    短短的一句話,好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黎母率先反應過來,她瞪大了眼睛,驚叫道,“小天,你這是幹什麽!該淨身出戶的人是她!”


    安小小站在原地,手裏拿著那張沉甸甸的紙,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男人喑啞的聲音大吼道,“這是我的婚姻!”


    黎母僵在了原地,她從沒想過,事事順從的兒子竟然會為了這個女人如此對待她。


    黎天瘦了不少,他從臥室裏拖出了一個銀色的小行李箱,拉到安小小麵前,“你的東西全在這裏,我都收拾好了。”


    “胃不好,別吃太涼的東西。”


    “裏麵有個小藥箱,每種藥的吃法和用量我都用小紙片寫清楚了。”


    “還有這個,”黎天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條掛著海豚的項鏈,“我也找人修好了。”


    眼淚像擰開的水龍頭,在臉上淌成了一片汪洋的海,黎天近在咫尺,安小小卻已經看不清他的臉了。


    愛情像是把溫柔的刀,起初是甜的,可最後的時候卻變得又鹹又苦。


    沉默了一會之後,黎天歎了口氣,他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像無數老掉牙的電視劇一樣,說出了最後的台詞,“以後......照顧好自己。”


    淚水將那張紙懦濕,安小小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簽下名字的,她隻記得這是最後一次兩人之間貼的那麽近。


    門關上,黎天的眼淚立刻順著流了下來。


    他呆呆的看著青色的門,仿佛那裏有輛穿越時空的機器,能夠帶他迴到故事最初開始的時候


    他平生第一次正麵反抗母親,可惜後知後覺的成長來的太晚,黎天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安小小渾渾噩噩的迴到租住的地方,昏暗的樓道裏站著一個黑影。


    “我的祖宗,你去哪了?”


    熟悉的聲音,是汪遠之。


    安小小滿臉淚痕,她搓了搓有些幹澀的臉頰,啞了的聲音裏帶著哭腔喃喃道,“我離婚了。”


    走近,汪遠之這才看清楚她的模樣。


    “你先別哭,我們進去再說。”


    汪遠之手忙腳亂的安慰著她,他從未見過如此狼狽沮喪的安小小。


    安小小像丟了魂,嘴裏重複喃喃道,“我們離婚了。”


    汪遠之歎了口氣,任命的拿過她的包開始翻找鑰匙,然後將她領進了門。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安小小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兩顆淚珠瞬間流了下來,


    汪遠之給她倒了杯溫水,又抽了張紙遞過去,“離婚又不是天塌了,一切都會過去的,況且你不早就有了離婚的念頭嗎?”


    安小小眼裏含著淚看向他,“是啊,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可我的心裏怎麽那麽難過?”


    她自顧自的說著,“你知道嗎?那種感覺像是在一盒巧克力裏,拿到了純黑的那塊,又膩又苦。”


    “那是因為你對這段感情真的付出過,當一切有了了結的時候,才有了痛覺。”


    在這段婚姻裏後知後覺成長的又何止黎天一人。


    安小小躺倒在沙發上,閉著眼睛蜷縮成一團,眼淚順著流向一邊,無聲的滲入了沙發的軟墊裏。


    汪遠之歎了口氣,“很多人都這樣,分手的時候覺得像是世界末日,可走出來之後再迴頭才恍然發現,不過是場失戀而已。”


    又是一陣沉默,安小小兀自開口,她輕聲道,“我要是走不出來呢?”


    “這隻是個時間問題。”


    聞言,安小小又重新閉上了嘴。


    見她還是那副半死不活毫無鬥誌的樣子,汪遠之忍不住道,“木已成舟,你這樣糟踐自己也沒用啊,我要是你我就趕緊起來洗漱睡覺,多賺錢換個大房子,再好好捯飭下自己,找個又帥又有錢的男朋友,讓他後悔去。”


    安小小輕聲說,“我工作沒了。”


    汪遠之臉成了苦瓜色,瞬間禁了聲。


    良久,他小心翼翼的問,“怎麽會這樣?”


    “今天早上,黎天他媽去公司大鬧了一場,我被解雇了。”


    安小小麵無表情的說著,平靜的語調聽不出喜怒哀樂。


    汪遠之重重地錘了一下沙發,替安小小憤懣不平,“就知道這麽女人不是個省油的燈。”


    安小小慢吞吞的起身。


    汪遠之不放心的問道,“你要幹嘛?”


    安小小苦笑道,“上廁所。”


    “放心吧,我惜命的很,不會自殺的。”


    “最好是這樣,”汪遠之見她終於有了點精神,稍稍鬆了口氣,“工作的事你別擔心,我會幫你想辦法的。”


    “謝謝。”


    “跟我還這麽客氣,”汪遠之看了眼腕上的表,“時間不早了,我先迴去了,你不準再胡思亂想了,有什麽事趕緊打電話給我。”


    安小小點了點頭。


    走到門口,汪遠之又扭過頭來不放心的叮囑道,“有人敲門千萬別開。”


    安小小無奈道,“知道了,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


    門被合上,樓道裏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安小小這才卸下了力氣,攤迴到了沙發上。


    她哪有什麽精神,隻不過是不想讓好友擔心罷了。


    她沒有迴床上,合衣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夢裏她是一個孤獨的旅人,逆行穿梭在時間的沙漏裏,與所有人擦肩而過,卻找不到棲身之所。


    像極了《阿飛正傳》裏的荊棘鳥,終生飛翔,累了睡在風裏,直到死亡才會落地。


    清晨,吵醒她的是大力的敲門聲。


    她昏昏沉沉的去開門,隻見一個滿臉橫肉的婦人正叉著腰站在門口。


    “這個月已經過去十天了,什麽時候交租?”


    被刺耳的吼聲驚醒,睡眼朦朧的她這才反應過來,麵前的應該就是這間屋子的房東。


    她強打起精神,歉意的賠著笑臉,“實在不好意思大姐,這幾天忙耽擱了,我這就進屋給您取錢。”


    婦人抱著胳膊,趾高氣昂,“快去,下次自覺點別等我催。”


    安小小連聲應好,她將昨天裝著工資的信封打開,數出了一多半交到了婦人手裏。


    婦人將錢塞進了包裏,“下不為例。”


    送走她,安小小關上門,迴到了屋裏,看著信封裏僅剩的五張鈔票,歎了口氣。


    事實就是這麽殘酷,即便是難過的要死,世界也不會可憐你,給你喘息的機會,它隻會像個刻薄的主人,揮動著鞭子不停地驅趕著它的奴隸。


    雖然按照離婚協議,安小小可以拿到黎天的財產,但他本就收入不多,且全在黎母的手裏攥著,想要拿出來,比登天還難。


    安小小拍了拍臉頰,深吸一口氣走進了浴室。


    嘩嘩的水流衝刷著她的身體,溫熱的水讓她確認了自己的存在。


    洗漱過後,安小小打開電腦開始在各大招聘網站上尋找合適的工作信息。


    忽然間,手機響了起來。


    她深吸了口氣,將它拿了起來,盡量的將自己聲音調整的自然一些,“媽。”


    “你這孩子好久都沒給我打電話了,怎麽樣最近挺好的吧?”


    “這不是忙嘛,我在這一切都好你放心就行。”


    安小小臉上堆著笑容,心裏卻滿是苦澀。


    “黎天他也挺好的吧?前幾天還給你爸寄了茶葉,這孩子心真細。”


    “他也挺好的。”


    “最近什麽時候休息啊?迴來住兩天吧,你爸都想你了。”


    “媽,最近公司正準備升遷一批老員工,裏麵有我。”


    母親立刻會意,“沒事沒事,你先忙,工作重要。”


    “等我得空了就迴去看你們。”


    “行,帶黎天一起迴來,你爸還想跟他下棋呢。”


    安小小紅著眼睛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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