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將軍固執,韓某隻求與他有片刻相談的機會,顧侍衛原本或許還有一絲希望,可如今心神已亂,怕是無法再與沈將軍匹敵。”


    韓丞說到這裏目光與徐清司對上,沒再往下說下去,那眸子裏頗有些耐人尋味的東西:您品品,我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點到即止的,徐清司還真不能不明白,他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將被褥掀開,充分展示了下自己胸腹間的一圈繃帶,含蓄地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韓丞掩眸,於是退而求其次:“沂州沒有刺史,顧侍衛或許還不知道吧?”


    徐清司眉梢一挑。


    “我勸閣下也暫時不要告訴顧侍衛。”韓丞笑笑。


    徐清司諱莫如深地看著他,此事他確實沒刻意與顧寒衣提起,可時至今日,他本的確也沒打算再刻意隱瞞,韓丞這話是什麽意思?


    韓丞氣息沉靜,似乎成竹在胸:“顧侍衛與在下雖皆忠於陛下,可本質上卻有不同,韓家忠得是大齊,而顧侍衛,護得是陛下這個人。”


    徐清司沒說話。


    韓丞道:“顧侍衛於陛下,有孺慕之情。”他侃侃而談:“顧侍衛兩歲入王府,由當時尚且少年的陛下親自撫養長大,帶在身邊,恩寵備盛。幼時顧侍衛喚陛下,是喚‘哥哥’的,陛下萬般由她,直到後來稍稍省事,方才自行改口。”


    “顧侍衛幼時認人不行,時常將三位王爺認混,曾意外一次喚錯熠王兄長,熠王以此發難,還是陛下擔著不顧宗親,玷辱皇家聲名的名頭一力護下的,然而如此他也從未曾幹涉過顧侍衛,反倒是顧侍衛因此記住了熠王,小小年紀一門心思決心今後必定要護住今上,這才千辛萬險地前往了天一山莊習武。”


    徐清司眸光微動。


    韓丞歎了一口氣:“閣下明白了麽?顧侍衛如今或許對閣下有惻隱之心,但這惻隱之心的前提,是閣下未曾危害到陛下。雖則閣下與裴彥勾結的方式或許有些難以令她接受,可能單單為一人做到這個份兒上,也不可不說是有幾分真心實意的。顧侍衛不是個矯情的人,她感覺得到,自然也願意承你幾分情。然而她若知道閣下官籍造假,還造得這般天衣無縫……顧侍衛是個一根筋的,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


    徐清司沒什麽表情地沉默了半晌。


    顧寒衣先前便一直懷疑他是哪個王爺的人,如今略賣案起,她的疑慮倒是可以打消,可若當真要是讓她知道他是個來曆不明的,還輕輕鬆鬆地稍使手段便坐上了一州刺史之位,怕是無論如何也會心生忌憚,懷疑他居心叵測。


    尤其沈臨川還是個不安的因素,又兵權在握,這往裏一推,甚至幾乎可以懷疑他要起義謀反。


    傷口忽然有點痛,徐清司眉心很不明顯地一蹙,似笑非笑地揚揚嘴角:“所以呢?韓相這是有什麽好辦法?”


    韓丞給足誠意:“我可以私下請旨迴京,由陛下作證,將閣下身份坐實。”


    徐清司挑了挑眉,真是糟糕,他不想當官。


    韓丞許是看出了,還又放軟了些態度:“真是委屈閣下了。”


    真不知是誰委屈?!


    徐清司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我不想再騙她,韓相若是要讓我出麵替你擺平沈臨川,那她遲早也會知我與江湖牽扯頗深。”


    韓丞當機立斷:“我來圓。”


    徐清司:“……”


    韓丞相專業圓謊二十年:“我會以如今江湖水深勢大為由,言明閣下是由陛下特地請來,鎮住沂州一方勢力的,我先前並不知情,前段時日傳信迴京方才了解,閣下屆時就說自己是司南也沒關係。”


    徐清司:“……”哇哦,果然是嘴皮子一流的當代文官,比不了比不了。


    韓丞又好意提醒了一下:“緋鯉戲芙青玉案連夜被盜之時,陛下其實並沒什麽所謂,隻是餘婕妤慣來對顧侍衛有些莫名不喜,震怒之下夜闖了議政殿,傳顧侍衛前來當麵責問時我正好在場。顧侍衛受不了餘婕妤哭啼,這才放了狠話,說不擒竊賊誓不迴京,雖則也沒別的朝臣聽見,可顧侍衛好麵子,裴彥之事,閣下怕還是得給顧侍衛一個交代。”


    徐清司慢吞吞道:“裴彥死了。”


    韓丞頓住,臉上的表示是:“?”


    身為宰相,韓丞真是覺得這個理由太敷衍了,說一句“死了”倒是沒關係,可若今後又出竊寶之事,豈非打臉?


    徐清司大抵是看出他顧慮,又接了句:“從今往後,江湖上不會再出現裴彥這號人物。”


    “那……”韓丞斟酌之後應下:“也好。顧侍衛多半不會來問,此話便由我去傳達,順便適當穩穩閣下的立場身份。”


    徐清司正要說什麽,房門忽然“砰”地一聲被人一腳踹開,綠衣端著一碗滾燙的湯藥邁著小碎步奔了進來,眼睛牢牢盯緊了晃蕩的湯汁,生怕灑出來般,邊跑還邊不斷地碎碎念:“喝藥喝藥喝藥喝藥……”


    韓丞:“……”


    徐清司:“……見笑了。”


    綠衣飛快地跑上前來將藥碗往他跟前兒一遞:“喝藥!”


    徐清司迅速往後一撤,果然幾滴滾燙的藥汁濺上了被褥,他歎息了一聲:“——燙。”


    綠衣於是又端起來吹了吹。


    屋前有抹玄色衣角一閃而過,徐清司眸光瞥去,立即輕輕咳了一聲,綠衣鼓著腮幫子抬起頭:“嗯?”


    徐清司眼神兒往屋外一晃,綠衣當即會意,藥碗一擱跳起來飛一般地往外衝了過去:“顧姐姐!”


    顧寒衣嚇得腳步一頓,就這麽一個瞬息,綠衣已衝出來拉住了她的手。


    “你……”顧寒衣驚了,眼睛微微睜大,這小姑娘的輕功非同凡響。


    綠衣拽住她就往裏走:“先生鬧脾氣不肯喝藥,你快進去哄哄他!”


    徐清司:“……”我不是我沒有你別瞎說啊!怎麽可能幼稚得不喝藥還要人哄啊!


    顧寒衣轉過屏風站到眼前,徐清司立馬往床上一躺,眉心緊蹙,一臉憂愁,絮語喃喃:“苦……”


    顧寒衣臉色漸漸變綠。


    她扭頭隻管去看韓丞,公事公辦地道:“我明日再去黑甲營。”她內息翻湧不穩,若不餘出一日調息,對上沈臨川必然再無機會。


    韓丞頷首;“顧侍衛你先隨我……”


    “顧姐姐喂藥啊!”綠衣喊了一聲,說完發現有人與她同時開口,不禁就扭頭瞪向韓丞,大有“你不要跟我搶人”之意。


    韓丞於是緘口,做出個“你先請”的眼神。


    顧寒衣莫名其妙:“他是傷著手了麽?”


    綠衣搖頭:“沒有,可是他沒力氣。”


    顧寒衣冷笑:“那不是還有你呢麽?”


    綠衣臊眉耷眼:“我也沒力氣了,熬藥好累。”


    顧寒衣深吸一口氣,緩緩看向韓丞。


    韓丞一怔,知情識趣地往後退了一步:“不了吧,這不合適。”


    顧寒衣氣得一笑,看向綠衣:“你沒力氣?你剛剛跑得跟要飛一樣你沒力氣?”


    綠衣理所當然:“那都是基本功啊。”


    “基本功?”顧寒衣頓了頓。


    “是啊。”綠衣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先生家住得很高,輕功不好飛不上去,我從小就練,不然沒法出來玩兒,因為迴不去。”


    顧寒衣:“……”什麽意思?徐清司住的地方還要飛上去?那徐清司平時是怎麽下來又上去的?


    她皺了皺眉:“你……”


    “我是先生七年前在戰場上撿來的。”綠衣伸出手去捧了捧藥碗感受溫度,見顧寒衣昨日起就似乎對她很有疑慮,索性攤開了講道:“應該是邊界常年戰亂,我父母養不活了,所以就將我遺棄了。”


    她麵上平靜如水,說到這裏時卻忽然有些憤憤:“先生真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彼時見我一個小女孩兒站在一堆橫屍間也不想著伸出援手,反倒是跟沒看見似的掉頭就走!幸好我看見他長得好看跟上去了,伸手抹了他一衣服的血,將他氣死了,他才不得不將我帶迴了家去給他洗衣服!”


    徐清司接觸到顧寒衣漠然掃過來的眼神時,頓時有些絕望地想:綠衣這丫頭果然靠不住。


    靠不住的綠衣丫頭卻還想著要完成她家先生的“宏圖偉業”,堅持將藥碗塞進了顧寒衣手裏,顧寒衣接過沒吭聲,麵無表情地看著徐清司淡淡問了一句:“能不能自己喝?”


    徐清司:“……或許能?”他氣若遊絲地逸出了三個字。


    然後又不太情願地自己坐了起來,接過藥碗小口小口喝了。


    韓丞這才得以開口:“顧侍衛,你隨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顧寒衣轉身隨著韓丞走了出去。


    綠衣恨鐵不成鋼地拍了拍床對徐清司道:“先生你真沒出息!”


    徐清司抬起手背壓了壓眉心:“綠衣,下次她在時你別說話,真的,一個字也別說。”


    綠衣很不高興:“為什麽?”


    徐清司稍作正經:“太吵了,我總不能當她麵跟個小孩兒動手?”


    綠衣:“……”


    哇!她家先生真是又不講理又兇啊!


    韓丞不知跟顧寒衣說了什麽,總歸顧寒衣今日便都沒再出現過,隔日徐清司起身病榻坐上前往黑甲營的馬車,誠邀顧寒衣同乘的時候,顧寒衣才挑了挑眉:“你也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刺史大人不簡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桃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桃鹿並收藏刺史大人不簡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