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妗顏點點頭:“我知道啊,是顧大人和徐大人一起救得我嘛。”


    “那……”顧寒衣十分隱晦地示意了下眼前的食盒。


    徐清司忽然笑了一聲兒,眼也不抬地道:“顧大人謙虛了。”


    顧寒衣眉心一擰,隱含脅迫地瞪了徐清司幾眼,暗示他閉嘴。


    “顧大人!”月妗顏瞧她神情,還以為她是因自己區別對待而有所不滿,連忙道:“我可不是什麽忘恩負義之人,隻是有不同的打算,徐大人的恩情我一直都銘記於心……”


    “別記,多謝。”徐清司麵無表情,像是連聽下去的興趣都沒有,徑直打斷。


    月妗顏愣了愣,忍不住悄悄挪了挪身子,湊近顧寒衣耳邊低聲道:“顧大人你看,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隻給你一個人做糕點了吧?阿姐說誠意由心,送銀子想來你們也不缺,所以我才覺得親手做的東西最能表示誠心。可我怕刺史大人會連吃都不吃就給我丟出去,太打擊我信心……”


    顧寒衣:“……”她其實也很想丟出去,不過銀子這事兒,徐清司應該還挺缺的……


    月妗顏用氣音嘟囔著抱怨:“我第一眼見刺史大人時就覺得他特別冷,就算望著人笑時那眼底也沒有半點暖意,實在不好接近……”


    顧寒衣斜斜挑起一邊眉梢,徐清司冷?


    她莫名往書案前那人看去,仔細想了想,沒看出徐清司哪裏冷?


    這人除了立場不明偶爾做事有些氣人外,真格算起來,其實還算挺好相處?


    畢竟她對徐清司做的一些事要是換到韓丞身上,不用多想,鐵定早就喚來巡城司將她打得鼻青臉腫。


    運氣“好”的話……


    估計還能欣賞到當朝宰相暴跳如雷的美姿?再感受到一紙奏章參到殿前的酸爽……


    哪裏會如徐清司這般風輕雲淡,每每見她都款款言笑?


    即便他懷揣有什麽不可言說的目的,可那也絕對沒有到必須隱忍至此的地步。


    ……所以他為什麽不跟她紅臉?


    不想還好,這一想許多事情細細閃過腦海,顧寒衣驀地就有些心驚。


    她可是初見時就給徐清司劃了一刀的人。


    再見又將他踹下馬背。


    第三次索性將他從床上拎起來險些動粗。


    第四次大半夜摸人房裏去……


    徐清司竟然一次都沒跟她紅過臉?!


    這是什麽要命的好脾氣!


    簡直都要覺得他是活菩薩了。


    想當初她身在京都時,從東華門過行大街,被小姑娘們拋個香囊都能被彈劾有傷風化,徐清司倒是從始至終都沒跟她說過句重話。


    顧寒衣眸底漸漸生出絲探究,鬼使神差地一彈指,手中餘剩的半截糕點“嗖”地一聲朝書案前那人飛擲過去,精準無比地打翻了他手中正在看的公文。


    徐清司掌心倏然放空,胳膊肘撐在案上沒動,指節輕輕曲了曲,抬眼朝她看了過來。


    顧寒衣氣定神閑,甚至還對著他挑釁似的揚了揚眉。


    徐清司:“?”


    如此明顯的找茬兒他居然似也沒惱,顧寒衣突然有些想試探他的底線,轉手將掛在牆上的蒼山林壑圖取了下來,當著他的麵,慢條斯理地開始撕。


    這幅畫尾的落款是吳愷之,她早幾日前便見過,這個名字她有些印象,是個名人,所作不僅難得,並且相當值錢。


    月妗顏驚呆了,霍然起身:“顧大人!”


    徐清司長眉極其不明顯地一挑,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倒像是有些沒看懂。


    顧寒衣撕完了朝天一撒,漫天碎紙中看向徐清司——他瞧著好像還是沒生氣。


    顧寒衣眉梢抖了幾下,端起紅木食盤將裏頭的糕點一並傾倒出去,待要動作時還不忘征詢了下月妗顏的意見:“不介意吧?”


    月妗顏:“……”她有些不知所措:“我、不……”


    “那就好。”顧寒衣微微一笑,抄起食盤砸向徐清司書案。


    茶盞碎裂,“咣當”“砰”地幾聲亂響,徐清司站起身來退了幾步,衣袍被染濕了一片。


    顧寒衣隱含期待地看著他,徐清司卻隻是有些愕然,不知她為何如此,啞然失笑道:“顧大人?”


    顧寒衣頓時擰眉,像是不太滿意,快步走去案前將堆積齊整的公文全數撥亂,弄得亂七八糟,然後又看向徐清司。


    徐清司歪了歪頭,同樣看著她,神情有些茫然。


    顧寒衣:“……”她確定了,徐清司這人沒有脾氣。


    月妗顏早已經目瞪口呆,站在那裏鉗口撟舌地說不出話來。


    顧寒衣對著她聳了聳肩,像是在說:瞅瞅,這就是你說的“冷”?也不怎麽樣……


    她肆無忌憚地又走迴去,彷如無事發生般重新倚上竹榻。


    月妗顏情不自禁道:“顧大人,刺史大人對你……好像有點不一樣。”


    顧寒衣擰眉認真思考了下,尋求認同地看向她:“可能因為他打不過我?”


    月妗顏百思不得其解,一臉一言難盡地思量過後,居然也隻能認同了這個說法。


    那日刺史府外撞見徐清司,她分明感覺出他不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便像是春水裏的一彎月,瞧得見似乎是暖的,可捧不起來,一捧就散了,春水也是刺骨的。


    正如那日在城東,顧寒衣或許沒看見,可她卻清楚的瞧見了,徐清司當時眼裏積的雪,無形凝向裴彥的劍,透出的殺伐果斷,是能將人生死捏於股掌的狠絕,肆意不羈的透著股江湖氣,而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任憑顧寒衣怎麽無理取鬧,都化不開的唇角邊那兩點無奈的笑意。


    這跟她先前的感覺相差太大了,大的讓她覺得好生奇怪,徐清司怎地就沒了脾氣呢?


    月妗顏一下子就鑽進了牛角尖,滿腦子想的都是: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他分明不是這樣的……


    直到門外突然傳來了兩聲急唿,急雷震空般響徹庭廊:“顧大人!”


    顧寒衣聞風起身,慣性往前迎了兩步,即見一名衛兵匆匆跑來:“顧大人,丞相讓您去一趟!”


    “去哪兒?”


    衛兵一頓,快速掃了眼屋內,遲疑著沒有吭聲。


    顧寒衣當即明白,抬腳往外:“走!”


    衛兵連忙跟了上去。


    “誒——”月妗顏急急往前跟了兩步,顧寒衣早已轉過迴廊,她輕輕跺了跺腳,無端瞥了徐清司好幾眼。


    徐清司迎上她,眸中一片死水無瀾,明明方才還春江水暖,如今頃刻間林寒洞肅。


    月妗顏呆了呆,心潮瞬間一陣起伏,是了!就是這樣的!徐清司從頭到尾給她的就是這種感覺!


    她平白有些激動起來,這種藏在溫熱血肉之下的冰冷骨髓,實在令她印象深刻。


    徐清司整個人便像是一把藏鋒的利劍,遠觀可矣,近碰不得,無謂脾氣好壞,隻有底線深淺。


    徐清司不知她在澎湃些什麽,垂眸疲於多予一眼,漠聲淡淡:“還不走?”


    月妗顏是個初生的牛犢子,刀架脖子上都能笑得出來,更遑論如今還鑽出了牛角尖?


    一下子有些高興,眉開眼笑地朝徐清司揮了揮手:“好吧,刺史大人迴見。”


    扭頭就如釋重負地哼著小曲兒蹦走了。


    刺史府外備了馬,像是衛兵來時順道所騎,顧寒衣縱身躍上,衛兵跟著往前跑了幾步:“包袱是帶給韓相的,他與陳大人正在軍營,顧大人直接前去便是!”


    顧寒衣掃了眼馬側懸掛的小包袱,無暇多言,一聲疾斥便絕塵而去。


    初秋的天兒尚不算冷,軍營所建卻多在林郊,空曠之處風勢無阻,難免有些颯颯涼意。


    顧寒衣未進黑甲營地,便在其外十餘米遠處見到了韓丞,她緊急勒馬,打量了下他眼前處境,眉心一蹙:“怎麽迴事?”


    韓丞可謂狼狽,渾身一經濕透,仿佛從水裏被人打撈,嘴唇烏青,強撐的挺直腰背透出一絲蕭瑟之氣,硬忍著沒有發抖,眼底布滿血絲,倦意溢於言表,極如強弩之末,額角甚至還有淤青。


    顧寒衣腦中閃過什麽,血液霎時直衝顱頂:“他們打你?”


    韓丞牽牽嘴角,似乎想說些什麽,奈何山風入林實在刺骨,他勉力維持已難忍齒關顫栗,於是張口又闔,恥於示弱,索性極力掩飾著懶得多言。


    “此事暫且稍後再提。”陳知叔一臉蒼白神情有些驚魂未定:“顧大人,包袱呢?”


    顧寒衣即刻取過包袱擲入他懷,便見他迅速解開,抖出一套素淨衣袍,急急塞去韓丞手中:“韓相還是先換衣,顧大人已來,此事應當還有轉機。”


    韓丞僵硬緩慢地接過衣袍,全身上下似乎僅餘雙眸尚算靈活,他斜斜瞥過顧寒衣一眼,微涼餘光,似在罵她愚莽。


    顧寒衣抖抖眉梢,見他艱難轉身步子僵持,忍無可忍翻身下馬,一把將他抬扛上肩,大步流星走向那株古榕之後。


    韓丞臉色霎時鐵青,雙目充血,紅絲皸裂,暴怒之下終於開口:“顧、寒、衣!”


    “說不了話那就閉嘴!”顧寒衣同樣惱怒:“你裝模作樣的要給誰看?被人欺壓至此竟敢還拿眼睛罵我,究竟是誰在趕來替你出頭?”


    韓丞:“……滾!”


    顧寒衣一把將他摔扔下地,深惡痛絕瞪他兩眼,轉身留他在此換衣,出去一把揪過陳知叔氣勢洶洶:“誰敢打他?”


    陳知叔本是追著顧寒衣去向樹後,結果尚未及近又被她一把拽迴,頓時反身一個踉蹌,堪堪站穩他神色複雜,弱弱道:“不是顧大人你打的麽……”


    顧寒衣:“???”


    她什麽時候打過韓丞!?


    她本以為是沈臨川下令行粗,所以才會如此動怒,韓丞一朝宰執,外出代表的是天家顏麵,身份明朗之下,齊明熠也不敢隨意迫使,她早已想好倘若陳知叔說出“沈臨川”三字,她便殺入軍營直接動手,未曾想……


    簡直飛來橫禍,好大口鍋,她要是真敢下手打韓丞,還用等到現在!?


    她強行壓下心頭震驚,稍緩語氣:“等等……今日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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