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劍三尺三載起關人,眨眼間踱地百裏餘。迎麵一條大江,滿載著周天星鬥,亮燦燦的好似銀河墜地。


    劍鋒忽一轉,竟隨流往東而去,關人登時立足不穩,陡然從劍身上直墜而下。


    漫天星光閃耀,長長的慘嚎聲裏,關人直直的墜下亮閃閃的大江裏去。


    愈是離近江麵,濕氣愈發厚重,嫋嫋薄霧撲麵如霜。


    突然間,倒映銀河閃爍的江麵上忽地炸起丈餘高巨大的水花。一條似魚非魚,尾鰭伸張如人手,頭顱碩大,身子卻小的龐然妖物,倏然躍上水麵十丈高。巨口闊如車蓋,銀鱗顆顆似甕,口中上下各生三排密齒,根根如銀釘。齒與齒之間橫溢著粘稠的濃液,一雙死魚眼生在頭顱兩側,泛起幽幽綠芒。


    漫天星光之下,少年直墜如淵巨口。


    斷劍三尺三一息間已去的極遠,刻下極速折迴,劍氣撕風,但料來也已是救之不急。


    關人情急之中逼出胸口古矛,橫撐於巨口之間。利齒猛然咬合,與古矛撞擊之下發出鏗鏘之響。


    關人雙腳踩住矛身,好險沒能直直墜下魚腹去。


    妖物躍出水麵數十丈,終於力竭,向下墜入江心。


    那杆古矛未知受了何等巨力,竟自當中彎出一道大弧,似欲崩斷一般,發出一陣咯咯之響。


    關人不禁動容,這杆古矛可謂是來曆不凡,曾於須彌山上釘死饕餮,便連大妖王胡青玄也曾讚其一聲‘神兵’。


    便縱是此等重寶,卻也在這巨口之下彎折了槍身。可想而知,這妖物來曆必然極為不俗,更乃至要遠超於大兇饕餮之流。


    關人屈膝猛踏於矛身之上,整個人倏然拔起,高高躍出那張深淵一般黑洞洞的巨口。


    三尺三縱披一掛冷輝,倏忽而至,穩穩托於關人腳下,隨即劍氣一嘯,便已是千丈遠外。


    大魚墜下江裏去,水麵翻起巨浪,莫大的漣漪一圈圈蕩出去,江麵星光破碎。


    三尺三隨流東去,四外劍罡環繞,好似一枚大繭將人與劍罩在其中,遠望之下便如一道流星橫過夜色茫茫。


    關人禦劍而行,迎麵大風全被劍罡擋下。


    江麵忽然掀起怒濤,水聲浩大。乍迴頭,卻見兩團幽幽綠芒潛於江底,銜尾而至。一根衝天鰭露在江麵上,如行舟時掛帆的船桅,分開水浪,一江秋水頓從江心處剖為兩半。


    劍行速度本已是極快,殊不知那大魚遊江還要遠勝幾分。短短數息間便已追上了那團劍罡。江麵陡碎,大魚騰天,江底那兩團暗幽幽的綠芒一旦出了江水,便愈發綠的瘮人,將上方關人的臉映成陰慘慘的青麵。


    大魚扶搖直上,氣勢如鯨吞,口中古矛已彎成可怕的弧度,但恐不刻便要從中崩斷。


    大魚口中腥腐的惡臭當麵撲來,關人尚不及蹙起眉頭,周遭光線陡然暗下去,著眼處已是大魚腹中。


    腹腔之內,有碧油油的膿液如天火墜地般砸在繭形劍罡上。


    滴落下來的濃液想必具有極強的灼蝕之能,轉瞬之間整片劍罡已是千瘡百孔的破敗模樣。


    關人眼下性命堪危,頭頂上的罡幕已被蠶食出了數枚拳頭大小的破洞。粘液濃稠,還不至頃刻間便滴淌下來,不過劍罡之內地方甚小,避無避處,料來銷骨為泥也隻是遲早的事。


    關人搖搖頭,苦笑一聲:“罷了,死便死矣!我這一生光陰雖短,卻是該讀的書都讀過了,該看的炊煙暮雪與大河落日也都看過了,更是有幸遇見過一位年華正好的姑娘。這一路走來,大雄殿上親與佛陀辯機鋒。意識界鳳凰樓裏共大妖王對坐把盞。昨夜大醉酩酊,店前道上又與秦國皇帝至尊撮土為香,結成兄弟。莊子書曰,夏蟲不可以語冰,我關某一生雖隻短短數月光陰,卻也不曾誤了要看的風景,如此又豈是三季蚱蜢可比?”


    這三季蚱蜢原是一則典故。


    話說昔年間,有人求教於孔子,卻在途中遇見孔子的學生子貢,來人便問子貢道:“你可知一年共有幾季?”


    子貢便迴答說,四季也。


    那人搖頭大笑,言之鑿鑿,一年隻有三季。


    二人爭執不下,遂去請教孔子。


    孔子聽後說道:“一年的確隻有三季。”


    那人以為得勝,大笑離去。


    子貢不解,問老師何故做此迴答。


    孔子道:“你瞧那人碧服蒼顏,分明是一隻田間蚱蜢。蚱蜢者,生於春而亡於秋,故不知有冬也。”


    關人一生雖短,卻跌宕多彩,自然非是三季蚱蜢可比。想到此處,原本有些鬱塞的胸臆,竟一時開朗不少。


    魚腹之外隱隱約約傳來一位老婦的聲音,幹癟而枯啞,像是渴了一千個年頭,尋不見半滴露水潤喉,以至聞見那聲音便使人生出‘古老’‘枯澀’‘寂寞’這些字眼來。


    那聲音老氣橫秋,啞啞的說道:“你這行腳畜生,隻知頑劣,還不快來載婆婆去東海!”


    大魚腹腔內忽然之間天翻地覆,整條魚身上的每一寸血肉,盡皆化作一縷縷幽幽的碧光,便如億萬隻螢火蟲四下飛散,長風一吹,消失的幹幹淨淨。


    整條大魚,頓時間隻剩下一具碩大的骨架,靜靜的漂在江心上,好似一葉白舟。背鰭為帆,兩顆碧幽幽的死魚眼掛在船頭兩側,成為了夜風中飄蕩的兩盞漁火。


    關人心下駭然無地,一步躍下劍來,踏在巨大的骸骨之上。


    一個枯啞的聲音自船頭響起,當中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被那幹裂裂的聲音襯出幾分慘慘的鬼氣:“艾先生,萬古悠悠,別來無恙否?”


    關人聞聲不禁寒毛炸立,隻覺一股涼氣自頭心處瞬間寒遍腳跟。


    猛地迴身瞧去,隻見白骨舟頭顫巍巍的佝僂著一位風燭殘年的老嫗。發白如雪,稀疏難簪,倌起的鬆垮垮的髻子裏掉出幾綹亂發,隨風飄忽。老婦的腰早已挺不直,彎的極兇,皮膚枯皺皺的,如同山巔上被積雪壓彎的老鬆。右手上提著一隻六角燈籠,杆子很長,火光微亮,隻照的見方圓五尺之地。


    關人看她時,她正被兩盞飄搖的漁火映照的滿臉青光,著實將關人嚇了一跳,戰兢兢的問道:“老婆婆,你......是人是鬼?”


    老嫗幹巴巴的露出一個笑容,青光一映,果如山中老妖一般詭譎:“怎麽,許久未見,艾先生已經認不得妾身了?”


    關人身上寒氣亂竄,若非還有些膽氣,恐怕早已是牙關亂叩了,“婆婆想必是認錯人了,在下關氏,單名一個人字,與婆婆素未謀麵,非是認不得。”


    老嫗抬起左手,不住掐掐點點,便如江湖裏的算命先生模樣,過得良久方才淡淡的‘哦’了一聲,再無下文。


    孤舟江心蕩。


    老嫗一把抽出撐在魚骨口中的長矛,彎曲的矛身登時繃的筆直。老嫗拿在手上掂量幾下,枯啞的問道:“你的矛?”


    “是!”


    “還你!”


    關人接住橫拋而來古矛,說道:“多謝婆婆,還不知婆婆如何稱唿?”


    “早忘了!倒是世人總見提一盞燈籠,便喜歡稱我一聲提籠婆。”老嫗麵上似笑非笑,致使枯樹皮一般皺紋層層的堆疊起來。


    關人吞了吞口水,強笑道:“那婆婆為何總要提著這盞燈籠?我瞧它也不甚明亮,若是用作探路照明,想來總有些不稱手。”


    老嫗聞言,忽發一陣桀桀的笑聲:“探路?照明?你當這燈籠裏插了根蠟燭嗎?”


    “難道,不是?”


    老嫗桀桀笑道:“妾身的腰豈是被一根蠟燭壓彎的?這燈籠裏所盛放的乃是亙古不變的日月星辰。自天地開辟之初,便一直由妾身打理著人間的朝朝暮暮,一日也不曾落下。”


    關人自是不信的,倘是換成旁人如此大放厥詞,他必忍不住罵上一句‘瘋子’。可眼前這位鬼氣森森的老婦,他是避猶不及,便縱有萬般不信,卻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說出來。


    老嫗瞧他麵上毫無波瀾,不禁桀桀笑道:“怎麽?你不信麽?”


    “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孤舟江心蕩。


    老嫗一把抽出撐在魚骨口中的長矛,彎曲的矛身登時繃的筆直。老嫗拿在手上掂量幾下,枯啞的問道:“你的矛?”


    “是!”


    “還你!”


    關人接住橫拋而來古矛,說道:“多謝婆婆,還不知婆婆如何稱唿?”


    “早忘了!倒是世人總見提一盞燈籠,便喜歡稱我一聲提籠婆。”老嫗麵上似笑非笑,致使枯樹皮一般皺紋層層的堆疊起來。


    關人吞了吞口水,強笑道:“那婆婆為何總要提著這盞燈籠?我瞧它也不甚明亮,若是用作探路照明,想來總有些不稱手。”


    老嫗聞言,忽發一陣桀桀的笑聲:“探路?照明?你當這燈籠裏插了根蠟燭嗎?”


    “難道,不是?”


    老嫗桀桀笑道:“妾身的腰豈是被一根蠟燭壓彎的?這燈籠裏所盛放的乃是亙古不變的日月星辰。自天地開辟之初,便一直由妾身打理著人間的朝朝暮暮,一日也不曾落下。”


    關人自是不信的,倘是換成旁人如此大放厥詞,他必忍不住罵上一句‘瘋子’。可眼前這位鬼氣森森的老婦,他是避猶不及,便縱有萬般不信,卻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說出來。


    老嫗瞧他麵上毫無波瀾,不禁桀桀笑道:“怎麽?你不信麽?”


    關人連連搖頭:“非是故意不信,是不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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