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忍和尚用過早齋之後,便急匆匆的出了那座園子,行路時撞見幾位熟人,瞧來也是神色匆匆的樣子。


    這幾人先他出家之前便已在此謀職,算是兩朝元老,如今也都提拔做了管事。


    這幾人步履匆匆,並未發現由荒草小徑走來的前任老場主。


    五忍心下微感不祥,趕忙叫住幾人,一問才知,原來是鬥場那邊出了狀況。有兩名少年人,也不知施了什麽手段,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拿箭刺死了明供俸。


    如今少場主下了命令,要這幾人前來召集所有供俸前往。


    五忍和尚聽到此處,右側眼皮忽然急跳幾下,心中不祥之感更甚,忙打懷裏摸出前夜臨摹下的兩幅人像,展開來問道:“畫中這二人,你們可曾瞧見過?”


    那幾人打眼一瞧,便即認出,忙指認道:“正是這倆人聯手害死了明供奉。”


    五忍和尚睜大眼睛,厲聲道:“你們再瞧仔細些,確定是這畫中之人?”


    “小的不敢錯認,千真萬確......”


    五忍和尚隻覺胸口氣息一滯,身子往後趔趄半步,眾人趕忙搭手扶住,好半晌方才理順了氣息,喘道:“眼下,眼下這二人如何了?”


    “還困於鬥坑底下,不曾出來。”


    五忍和尚急道:“快,帶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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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相距關人離開石牢,已過個把時辰。


    瘸腿老者獨自跪坐在木床上飲酒,紅衣小姑娘則一個人孤零零的靠著穀中石壁等待關人迴來。


    關人走後半個時辰,穀中來了一隊雜役,打開石牢帶走了一位英氣極重的少年人,看樣子也如關人一般大小,她隻是不曉得那人名叫趙官弟。興許是走的匆忙,竟忘記了給牢門上鎖。


    那隊雜役走後兩刻,牢中關押的奴隸們見無人再來過問,便都竄了出來幕天席地的撒歡,引來旁的石牢裏一片哄亂。


    初時,有那麽兩三人隻是對著紅衣小姑娘遙遙的吹口哨。不久,便甚而以汙言穢語、醃臢的下流話來挑逗,進而愉悅自己。


    小酥本也生了一副伶牙俐齒,罵起人來極是刻薄歹毒。隻不過,昨日裏聽了關人的話,生怕孩子出生以後未學會叫娘,反倒先學會了罵娘,她聽了便就信了,自此管住了嘴巴。


    她不去聽,便就拿手堵住了雙耳,滿肚子委屈全憑身為人母的德行強自消解。


    隻不過,人生的修行哪裏會這般容易?


    那幾人言語之間愈發的肮髒下流,更甚而褪下外褲,遙對著紅衣小姑娘明目張膽的使那‘手上活兒’。


    小酥切著齒,狠狠地啐了一口,起身躲入石室。


    老者放下酒壇,冷聲道:“誰準你進來了?”


    小酥癟嘴,怯怯的道:“兇什麽兇嘛?你聽啊,那些人罵的怎生下流,我才不要去外麵。”


    以老者的修為,耳力目力自是一等一的超絕,又豈會聞不見那些汙言穢語,隻不過他對於女子尤其狐媚,深惡痛絕、大有偏見。即使聽見了,也絲毫不會激發惻隱之心,反而嗤笑道:“既然當了婊子,那麽這點兒微末之言,也需放在心上?”


    他言語惡毒,眼中盡是濃濃的諷刺。


    小酥並不動怒,隻是分辨道:“關公子敬重你,你罵我,我便忍了。我即做了這勾當,便不怕人來罵我。隻是昨個聽關公子說,胎兒在娘親肚子裏便已經六識足備,恐怕下流話聽多了,難免要學去,因此我才避過他們,不肯反罵迴去。”


    老者冷笑道:“就算是懷了身孕,那也是野種。野種天生便是下流胚子,你又何須顧慮什麽?”


    小酥憤然。她早習慣了人家將她冠以‘賤人’之名唿來喝去,她亦可坦然受之。可唯獨對腹中那素未謀麵的孩子,卻不忍半分虧待,便如她對關人所講‘我送你一樣禮物,你放心,是幹淨的’。她說,死幹淨的。


    當下反駁道:“我的孩子有名有姓,大的叫靈素,小的叫招歌,都姓關。”


    老者微微一怔,蹙眉道:“是那小子給取得?還隨了他的姓?”


    小酥隻是直直的瞧著老人,並不開口。


    老者哼冷一聲,目光冷冽且厭惡:“女人,都是害人精,隻會纏磨男兒誌氣。世上多少英雄豪傑,都是給你們這些狐狸精毀了。孔聖人那句話果真不假,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小酥心中有氣,拿手狠狠抹過朱唇,蔥霜的手背上登時留下一抹嫣紅的唇脂,當下也顧不得許多,罵道:“當老娘有多愛塗脂抹粉?還不是你們男人喜歡?哪個聖人,說過什麽,做過什麽,我是不懂。不過我爹賭輸了錢,就隻會打我和我娘。怪我娘來了月事妨礙他贏錢,便要打一頓。怪我煮粥煮的太寡,害他直去上茅房,說放水不吉利,又要打。一個鄉野男人尚且如此,那帝王丟了社稷,是不是也要推給我們女人?聽說英雄好漢,刀子架在頸上也絕不皺下眉頭,難道也來為難我們婦道人家?老前輩,你說說看,那些自詡英雄豪傑的,哪一個算是真男兒?”


    老者憤憤道:“胡說八道,一派胡言。老夫問你,那蘇秦蘇季子,一人兼佩六國相印,將古麟州一分而為,才有了如今的玉麟二州。拒妖族與昆崗之南,使之萬世不得出,算不算是真男兒?真好漢?”


    “算。”


    “那秦將‘樊於期’,生逢亂世,雖兵敗投敵,卻非屬貪生怕死之輩,隻是不願苟合於強嬴。為報燕國太子丹之恩,甘願慷慨赴死、吻頸自縊,以項上人頭獻於荊軻,乃為投名之狀。自削首級以助荊軻刺秦,此等輕生重義之人,可算得大豪傑?真丈夫?”


    “算。”


    老者冷哼一聲,撚須自得,不再言語。


    小酥道:“還有兩個人,你忘記說了。”


    老者雙眼一眯,“哦?何人?”


    “有一個人,她打小便聽爹娘教導,女子無才便是德,建功立業都是男人才應該去想的事,她隻消守好婦道、相夫教子便可。她好好的一雙眼睛,給她男人拿柳條抽瞎了一隻。她男人發起狠來,要掐死她的孩子,她護下來,被打斷了兩根肋骨。男人不肯給她養病,拿她換了兩壺酒。換酒的時候,她忍著斷骨之痛,好端端的站著像個沒事人,人家高興還多給了一壇子酒。隻沒料到,才買迴去第二日便死了。她做的酥餅頂脆頂脆的,她說,倘是生有一副男兒身,定要挎劍縱馬打抱不平,絕不欺負弱女子。”


    “還有一個人,他年歲不大,不曉得刀子架在頸上會不會皺眉頭。不過他卻肯在旁人危難之際,挺身而出。他讀聖賢書,也罵人。他肯把好飯好菜留給有孕在身的婊子,也願將好酒孝敬給脾氣古怪的糟老頭子。刀子架在了誰的頸上,誰的眉頭皺了沒,我是未瞧見,可這兩位我都是瞧見了的。他們又算不算是英雄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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