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間,氣候漸暖,茶花次第開遍。


    “我都已能站起身來走路了,你還要等到何時才能舉翅高飛呢?”庭前,關人輕撫著幼雕的脖頸,與那兇禽說著話。現如今,他的身子已經大好,便總想在庭院間走動走動。


    小娥從主宅那邊迴來,替宮老帶了話:“少爺,賢人書院這幾日就要開學了,老爺問您要不要去。”


    關人拍拍幼雕的腦袋,隨口道:“眼下都已經四月了,怎地這麽晚才開學授課?”


    “這個,小娥倒是聽旁人說起過。聽說山長家中近幾個月來,鬧得很兇,直到前些日子才有了些緩和。”


    “哦。”關人點點頭:“這位賢人書院的山長現有多大年紀?怎地連家事都處理不好?這樣也能收到學生?”


    小娥解釋道:“山長澹台公現已年過古稀,既是澹台家的現任家主,也是咱們尖城的城主,很有威望的。”


    關人心力極好,立時便記起宮老曾與他提及過的澹台老兒,當下笑道:“便是那位常與老爺子爭粉頭的老人家?”


    小娥詫異的‘啊?’了一聲,俏臉通紅:“少爺該不是聽差了?澹台公為人剛正自尊,素無放蕩,怎會做出那等敗風化的事來?”


    話一出口,小娥便即察覺到自己失言了。照他所講,豈不是說自家老爺行事放蕩、有傷風化?當下低聲道:“少爺,小娥說錯話了。”


    關人隻是一笑,並不怪罪。


    眼見富貴兒擔了水從院外走來,關人叫道:“富貴兒,你來,我有事問你。”


    富貴兒應了一聲,放下水桶:“啥事啊,少爺。”


    “那位賢人書院的山長澹台公,究竟是個怎樣的為人?”


    “哦,澹台公啊,大家都說他是一位正人君子,口碑很好的。”


    “那與老爺子爭.....咳咳,與老爺子不睦的是不是這位澹台公?”


    富貴兒道:“澹台家有三房兄弟,老爺隻與澹台家的二老爺不和。澹台公是長房老大,與老爺倒沒過節。”


    關人噢了一聲,這才明了。隨即閑聊起來:“聽小娥講,澹台家最近鬧得很兇,你知不知是為得什麽?”


    “聽說是澹台家的三老爺逼迫澹台公卸任,好立自家兒子做新家主。”


    關人道:“就算澹台公年邁,新任家主也該從長房中選,怎會輪到他三房?”


    富貴道:“澹台公是老來得子,現如今才十九歲年紀,是個被嬌縱壞了的,不能服眾。三房生的兒子,年紀就大的多了。書讀的好,人也謙和,很多人誇。因此澹台家的三老爺,一直想替兒子爭一爭。”


    “我懂了。”關人忽然想起元夕遇刺之事。心中猜測,此事興許與澹台家兩房相爭有關。


    富貴兒道:“少爺,沒事的話,俺先擔水了。”


    “去吧。吃過晌午飯,咱們去賢人書院瞧瞧。”


    小娥雀躍道:“少爺,您要去入學嗎?”


    “不,隻是瞧瞧。”


    吃過午飯,三人便就前往了位於城北書香街的賢人書院。


    途經一座分界南北城的石橋。關人一行已來到橋心,忽見一架馬車,從對麵橋頭狂奔而來。


    “少爺危險。”小娥嚇得花容失色,急忙去拉關人衣袖。


    馬車奔至關人身前數丈遠處,車夫一拉韁繩,那匹馬長嘶一聲,四蹄抵地停了下來。


    車夫坐在車轅上以鞭指向三人道:“喂,好狗不擋路,趕緊讓開。”


    關人眯著眼,向馬車內瞧去。


    原本外頭人是萬難看到車內情形的,不過眼前這架馬車的軒窗上並未遮簾子。倒也不是將布幔拉到了旁側,卻是根本未設車簾。


    “你這人怎麽說話的?我瞧你倒像個十成的狗腿子。”小娥是個有脾氣的,見不得自家少爺受辱,手指車夫兇兇地罵道。


    富貴兒挽著袖子,便要上前。剛邁出兩步,便被關人喊停:“幹什麽?”


    富貴兒道:“少爺,他罵你,俺過去揍他。”


    關人往橋邊靠了靠:“算了,咱們讓他一迴。”


    那名車夫見三人靠向橋邊,登時得意的哼了一聲,一副算你識相的跋扈模樣。


    馬車轆轆的從三人身旁駛過,富貴兒往車內瞥了一眼,見到一位年輕男子正坐在軟墊上閉目養神。身上穿戴極為樸素,一身粗布麻衣而已。


    富貴兒道:“少爺,車裏坐的就是澹台瑾。”


    三人繼續前行,關人問道:“澹台瑾是誰?”


    “澹台瑾就是澹台公的兒子。這家夥果然是被縱容壞了,底下人罵了咱們,他管也不管,卻還有心睡覺。活該他做不成家主。”


    關人拍拍富貴兒的肩膀,笑道:“嗬......人家是裝睡的。”


    富貴兒一凜:“那更可恨。”


    不多時,三人已來到書香街。


    整條街並不長,除去一座占地較廣的書院之外,街麵最多的便是書鋪,林林總總十餘間。


    書院門前,所見盡是前來報學的年輕人。


    小娥雀躍道:“少爺,咱們進去吧。”


    關人愈發瞧出這丫頭是個喜鬧不喜靜的性子,說道:“瞧瞧就行了,又沒打算入學。”


    小娥嘟起嘴來,微感失望。


    關人拿手指了指書院門前負責登記姓名的中年管事,對小娥道:“瞧見了嗎?你跟富貴兒待在這兒,等報學的人走了,去把那人留下,我有事要問他。”


    “那少爺你呢?”


    “我去對麵這家書鋪瞧瞧,到時讓富貴兒過來喊我。”


    “知道了少爺。”


    關人邁步走向一間名為石硯齋的書鋪。


    入得門去,正見一年輕男子端坐櫃台,二十許歲年紀,小眼,微胖,大袖儒衫,手捧一卷書籍正看得入神。


    關人喊了一聲:“掌櫃好。”


    那掌櫃緩緩抬頭,一對精明小眼自高舉的書卷後頭探出。


    “掌櫃的......”


    “住口。”掌櫃厲聲道,著實將關人嚇了一跳。他將手中書卷輕輕攤在桌上,麵有不善道:“你喊本先生什麽?”


    “喊你掌櫃的,有何不妥嗎?”


    “粗俗”。掌櫃喝了一聲,站起身來:“掌櫃的,掌櫃的,除了喊掌櫃的,就不能喊一句先生?”


    “這......”關人一怔,隨即不快道:“我可是來照顧你家生意的,有你這般與客人逞蠻的嗎?”


    “嘁。”掌櫃的撇撇嘴,口氣卻軟下幾分:“生意嘛,本先生可以做,也可以不做。但無論做誰的生意,定要本先生高興方可,否則這書嘛......“掌櫃一揮袍袖:“不賣。”


    “誒呀?”關人當真要被氣笑了:“你好有寶嗎?我去別家店買,會買不到?”說完氣衝衝的便要離去。


    “慢著。”掌櫃的似是出言挽留,但聽口氣卻又有幾分硬板。


    關人不願再與他糾纏,抬腿便走。


    “哎哎哎.......”掌櫃的急忙去追:“還請留步,請留步。”


    追上去,一把拉住關人手臂,滿麵笑容堆壘。


    關人心頭生惡,急道:“快放手,放手啊,放.......好好好,我不走,你快放手吧。”


    “嗬嗬......”掌櫃鬆開手笑道:“方才確是本先生有錯,失禮之處請勿見怪,嗬.....請勿見怪。”


    “失禮?簡直是無禮。我與你沒什麽好說的,這便走了,莫再阻攔。”


    “慢慢慢。有話好好說......”


    “無話可說,告辭。.......哎哎哎,你又扯住我做什麽?放手。”


    “休得動怒嘛,還請聽本先生把話講完。”


    “你煩不煩?不買便是不買,再做糾纏也是無用。”


    “哎呀?”掌櫃一臉詫異之色:“你是如何曉得本先生尊號?”


    關人早已不勝其煩:“我說老兄,你我初次見麵,我如何能知曉你老兄的大名?你莫再糾纏我了,我住的遠,現下得走了。”


    “哈哈,不錯,本先生大名正是樊不凡。沒想到啊沒想到,如今竟已滿城皆知,唉,真是慚愧啊。”掌櫃搖頭大歎慚愧。


    “好名字!你老兄也果是不凡了。好了,現下你的大名我也知曉了,快些放我走吧。”


    “欸,來而不往非禮也。你雖一介無名,遠不及本先生這般聲名在外。不過,本先生胸懷寬廣,自願屈尊降貴與你結識一番,速速報上名吧。”


    “老兄,別鬧了,再糾纏下去,天都要黑了。”


    “......”


    “你放不放?再不放,我可要動粗了。”


    “......”


    “唿......你有種。告訴你倒也無妨,我名叫關人。”


    “啊,原來是小關呐。你我皆為讀書人,算起來都是孔門弟子。見了前輩,怎地都要尊一聲先生吧?若非你進門時喊了一聲掌櫃,本先生又怎會與你動怒?”


    關人聞言失笑,方才這掌櫃多番蠻橫無理,竟是為此。心想這世上怎會有這般性情乖張,行事古怪之人?不禁歎道:“你本就是這家店的掌櫃,卻不許人家如此稱唿,豈不是要時時的與人爭執?這生意倒不如不做的好。”


    “粗俗!身為讀書人,一身浩然,兩袖書香。做掌櫃的都是些什麽人?那是時時刻刻與錢財打交道的人。我輩儒生的手浸透了書香墨香,怎能再去沾染那些銅臭?”


    “那你賣書,不收錢的嗎?”


    “粗俗!所謂經史子集,皆是先賢之心血,往聖之絕學,能用賣的嗎?”


    關人聽他講的入情入理,以為自己小人之心度人了,不禁歉然道:“原來老兄是贈書予人,倒是誤會了。”


    “粗....,倒也,倒也不是贈書,多少也收些錢的。”樊不凡伸手指向櫃台上的一口木箱,其上刻有‘溫故知新,一字千金’字樣,說道:“呐,錢都是投進木匣裏,本先生是從不碰錢的。”


    “好了,本先生閣下,你放開我。我呢,也不去別家買了,便照顧一下同為讀書之人的生意,如何?”


    樊不凡不滿道:“什麽本先生閣下?不成體統。這樣,你尊我一聲先生,這裏的書,你能帶走多少,便送你多少。本先生今日就贈一迴書,如何?。”


    關人不為所動,兀自走到書架前取書翻閱:“既是照顧生意,定是付錢的。你不說也就罷了,我叫你一聲好聽的,權當哄你開心。但你開了口要贈書,我便不叫了。”


    樊不凡打量關人一陣,嘁了一聲:“還挺倔。本先生告訴你,這先生二字,今日你叫定了。”


    關人依舊翻書:“你糾纏人的本事,我是怕了的。不過,我既說了要照顧你家生意,必是不叫的,你白做糾纏,徒然無用。”


    “哈哈哈,笑話。”樊不凡上前拉起關人衣袖,說道:“隨我來。”


    關人被樊不凡強行拉往樓上,木梯被二人踩得噔噔作響。


    “喂,我還沒挑完......”


    上到二樓,萬卷書畫入眼,關人不禁一怔。


    樊不凡瞧他看得呆了,心中大快,笑道:“怎樣?傻了吧。”


    關人盯住牆上一幅獸皮古畫瞧了半晌,急忙走近細看。


    “這是?地圖?”關人驚道。


    “不錯。這是一幅宇內山海圖,天崩之前的人間就是這副樣子。”


    “一條山脈蜿蜒了半座天下,一個國,竟這般小?”


    “哦,那座山是昆侖山,號稱萬脈之祖嘛,自是大到不可想象。你手指的國家,名叫大幽國,算不得大,由南到北,也就七八十年。”


    “七八十年?那又如何?”


    “徒步,有個七八十年,也就走完了。”


    關人一驚:“那是很大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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