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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五六月份的時候,長江中下流就進入了一年之中的梅雨天。作為長江口的上海自然首當其衝,一連十幾天的梅雨天已經讓這裏變得變得潮乎乎的,整個城市仿佛都是黴的。


    在公共租界外的一個角落裏,已經淪落為乞丐的王茂才蜷縮一團,他戴著一頂破舊的鬥笠,身上披著一件舊蓑衣,那條中了彈的腿耷拉在外麵。


    因為長時間沒有洗澡的緣故,他身上到處都是虱子,還散發著難聞的氣味,體麵點的人走過都避之不及,而他自己也往往以仇恨的眼神看著那些輕視他的人。


    王茂才心情很鬱悶,跟這個悶熱多雨的天氣一個樣。不久前,最忠心的警衛趙龍,去租界搶錢的時候被租界巡捕開槍打死了,屍體橫在街頭,趙龍中了六槍,他死的時候睜大著眼睛,王茂才躲在遠處看著他,他不是第一次見到死人,但卻是第一次內心中受到這樣的震撼。


    “兄弟,安心走好!將來我會給你修個大墳!”王茂才獨自離開了,他沒有去管暴雨中趙龍的屍體,任憑屍體被暴雨淋打……


    王茂才返迴了公共租界的日本租界區。實際上,日本租界區在東北事變之後後,已經較之前小了許多。原先那些個穿著木屐,在虹口四處遊走的日本浪人也都被青幫弟子和上海灘的其他黑道用斧頭和砍刀趕了出去。


    黃柯用黑幫對付這些日本人招數效果不錯,並且讓他們撈不到把柄。


    對於日本人來說,上海灘的損失可不隻是一點點。


    如果在從前,王茂才想要從虹口地區,通過找到日本間諜,然後言明自己的身份,達到保護自己的請求簡直是輕而易舉,因為那時候大街上到處都是日本的情報人員,一磚頭撂下去砸中穿木屐的十個有十個都是日本情報人員。


    可現在不同了,在東北事變的時候,這些人都被黃柯聯合上海灘各大幫派砍殺的差不多了,雖然不至於到斬草除根的地步,但他們的實力已經大大縮減。


    現在除了那些經過特殊訓練隱蔽在中國人之間的日本情報人員外,其他鮮見到日本情報員了。


    王茂才別無選擇,他唯一的機會就是等!


    從浙江逃出來至今已經過去不少時間,就是裝做成乞丐的日子也已經有小半年了。在這些半年多的時間裏,他是見過幾次類似日本情報機構的車輛來往,可還沒有等到他靠近,那些個揮舞著警棍的安南巡捕就把他打了出去,除了留下傷病之外別無它用。


    不過他沒有放棄,行不行總是要賭一把!


    又是一個綿綿細雨的日子,街上的黃包車和汽車匆匆而過,濺起一地泥水。王茂才躺在租界旁邊的一個小棚子裏、閉目養神,他不敢再魯莽的衝撞了,畢竟副官趙龍已經死了,沒有趙龍的保護,他一個瘸子還真的有點害怕那些個揮舞著警棍和刺刀的安南巡捕。


    “媽拉個巴子!我操你媽的!”王茂才衝著那輛濺他一身泥水的轎車罵了起來。


    他心裏頭憋屈,以前他貴為東南戰區司令長官,授陸軍一級上將軍銜,麾下數十萬虎狼之師,出門前簇後擁,是何等的威風?


    可現在?一個開著洋車的車夫都敢對他挑釁,一個帶著便帽的印度阿三都可以對啊拳腳相加……從金字塔的最頂端一下子跌落在最低端,這種落差對人的打擊可以想象。


    當他發怒的衝著汽車罵出去那句髒話的時候,車裏的人卻已經聽到了。王茂才不知道這將會給自己帶來一場麻煩,不過也是他期待許久的一個機遇。


    坐在車裏的年輕人叫藤田武,他的旁邊是他的司機小野次郎。當天藤田武的心情很糟糕,因為自己手下的幾個情報人員都無一例外的被支那政府的情報機構抓獲了,在虹橋外,支那法院舉行了公開審判,並將幾人執行了槍決。


    他親眼看到那些人被槍決,可自己卻無能為力。


    藤田武惱羞成怒,一句八嘎罵出,伸手就摸腰間的手槍。若不是小野拚命攔住,他甚至要掏出腰裏的南部十四式手槍,和那些支那人同歸於盡。


    即使恢複了平靜,藤田武依舊不能平靜。他感到了一種屈辱,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屈辱,這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更是一個國家所受到的。


    藤田武自己開車,一路上自己把車開的飛快!


    小野看到他這樣,擔心他會出事,好說歹說終於讓他停下來換自己開。雖然他開的也不慢,但是好歹沒有情緒,畢竟自己駕駛技術也好上許多。


    剛剛路過租界旁,小野看到有幾個支那人躺在路邊的棚子裏避雨,他毫不猶豫的碾壓過一個水池,濺起的裏麵的人一身泥水,裏麵的人都不敢聲張,在一些支那人的眼中,開汽車的就是上等人,是他們惹不起的。


    這種報複的方式讓他自己獲得很大的快感,同時也讓自己的上司藤田武非常滿意,兩個人之前的戾氣少了許多。


    “小野君,我們再迴頭戲謔一下那些支那人吧?”藤田武興奮的說道。


    “哈衣!”小野放慢車速,準備在前方掉頭。不過這個時候極為不和諧的一幕出現了:在剛剛碾壓過水池的棚子旁邊,一個帶著鬥笠的乞丐竟然指著倆人大罵起來。


    小野和藤田武都是熟悉漢語的情報高手,他們自然能夠聽的清楚,這個北方口音的支那乞丐是在罵他們。


    “八嘎!”藤田武氣憤之極,他跳下車張牙舞爪的衝著乞丐走了過來。王茂才起初有些擔心,不過看到走過來的是一個日本人之後他便開始高興了起來。


    天意,天意啊!看來老天不願意讓老王就此輸掉,沒想到自己張嘴這麽罵上幾句,就把日夜盼望的日本人給罵來了,看這兩個人的打扮,一定是練過的,他們一定是日本軍方的情報人員。


    王茂才正在興奮的時候,藤田武碩大的拳頭已經砸在他的臉上。王茂才感覺臉上像是被急速行駛的列車撞擊了一般便一下栽倒,可已經惱怒的藤田武卻不願意善罷甘休,他不顧體麵的騎在王茂才身上,一頓拳腳相加。


    “別打我!我是王茂才!……”王茂才拚命的護住頭部,嘴裏還不斷的大喊。可藤田武哪裏還顧得上聽他求饒,他將這些天來所有的怒火全都傾瀉到這個支那的乞丐身上,他發誓要打死這個人。


    “嘟嘟嘟!”附近的警察趕來了,這裏是租界交界區,所以不僅有安南的巡捕,還有大量中國的新式警察。這些巡警並不是孫立人的武裝警察部隊,倒是普通的巡警,他們聽到有人報案說有人打架,就立馬趕了過來。


    一旁的小野聽到警笛聲後,立刻過來準備拉走藤田武,畢竟被警察抓到還是一件有點麻煩的事情。


    可就在他準備拉開藤田武的時候,卻聽見那人高聲大喊一個名字——“王茂才”,他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半年多之前的“西南雨”就是要拉攏這個王茂才,難道他們是同一個人?


    “藤田君,不要再打了!”小野粗魯的把藤田這個廢物拉開,他一把揪住那個支那乞丐的領子,用流利的中國話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王茂才!我就是東南戰區司令員王茂才。”遍體鱗傷的王茂才這會顧不得什麽了,他索性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了出來。


    不過周圍的人並沒有在意,但小野卻聽清楚了。他看過內部資料,知道王茂才在叛變後不久失敗,接下來就消失了。日方情報組織內部甚至下發了對於王茂才的搜索通告,中日雙方曾經多次派出搜尋隊伍進行尋找,但一無所獲。


    雖然搜捕的勢頭還在繼續,但在僅僅限於雙方的情報組織之間,所以民間對這個搜捕並不清楚,更何況是一個乞丐打扮的人?


    片刻的判斷之後,小野已經基本確定了,眼前的這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就是流落街頭的王茂才。


    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裏碰到這個人,小野興奮極了!他抓起王茂才道:“吆西!你趕緊跟我走,等一下警察就要來了。”


    王茂才點點頭,立刻順勢站了起來,一瘸一拐的跟著小野上了車。藤田武還沒有明白怎麽迴事,自己的下屬小野怎麽要帶這個人上車?


    他正要上前質問的時候,小野迴頭給他一巴掌。


    “八嘎!你要耽誤了帝國的大事知道了嗎?”小野大聲訓斥道,藤田武一下被打懵了,不過聽到越來越近的警笛聲,他還是上了車。


    小野拿出手銬將王茂才的手拷在車上,衝他笑了笑道:“王將軍,很抱歉用這樣的方式將您帶走,我希望你能夠理解。”


    王茂才點點頭沒有說話,坐在一旁的藤田武卻是徹底迷糊了,這算是咋迴事?怎麽一下這個乞丐成了將軍了?


    未等到他開口,小野就發動汽車,一腳油門汽車一溜煙的向著公共租界區開去,看來屬於他們的梅雨時節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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