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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玉麵贈馬


    父母走後,曲高獨自一人待在房中,胡思亂想著從翁翁那裏聽來的天下……


    自東漢起,諸侯爭霸,赤壁烈焰,燒了個三分天下,魏晉新統,八王分裂,又遭胡人亂華,百年間,國無餘力,民生凋敝。如今的晉室江山,新帝司馬睿於南朝偏安,貪享奢樂,無意北伐。


    當今亂世,如何才算能保全自己?


    參軍?祖逖將軍攜百家英豪渡江,自募義勇,自鑄兵器,誓要收複河北失地。這是何等英雄膽色!隻是若為一軍之將,上陣廝殺,馬革裹屍,刀口舐血,朝不保夕。若是如此,爹娘定是打斷我的腿也要把我扔太守府去。曲高想著,打消了這個念頭,況且曲家三代從軍,職位最高的,也不過是太公的守城都尉。沒有家族勢力的支持,在軍中很難得到晉升的機會。


    入仕?若入得朝野,或可保全自己,可在襄陽,九品中正製已變為門第士族的工具,隻重門第而輕德才,襄陽的仕途皆被士族壟斷,中正品第隻不過是例行公事而已。品評的首條便是家世,曲家隻是一普通人家,若要入仕,須


    先求學名師,讓學業精進,還要結交士族友人,在鄉閭州郡上揚名,然後要請文辭絕佳者為父、祖、高祖寫傳記,因為九品官人法重要的標準是家世,曲家三代官職不顯、名聲不揚,這樣的家族想要由庶族入士族是極其困難的,所以要請人為曲氏三代寫傳,避重就輕,少提官閥,隻記其閑逸雅事,要清奇不俗、要文采斐然,家世清譽有了,才有可能借某個賞識高品士族權貴的幫助,進入仕途。


    原來想在亂世中有點作為竟是這般困難,曲高低著眉頭,輕咬薄唇,不甘心自語道:“難道我就隻能去太守府上尋求庇佑了嗎?”


    不!我一身武藝,又是七尺男兒,豈能一生受他人與時局支配驅使?交遊天下,暢快人生,這不是兒時深種的誌向嗎?如今時機正好,何不出門遊曆一番?


    曲高從小性子執拗,想做什麽就必須要做到,任何人都幹預不得,因此,當曲高把想法與父母說時,父母也並未多加阻攔。況且,似曲高這般家境,多交遊遊曆亦不是壞事。若積攢了些聲望,被士家或中正舉薦,也許真的是改變曲高命運的機會。因父母也一直堅信,曲高有龍鳳之姿,絕非池中之物。


    襄陽是荊楚名都,西控巴蜀,北接宛洛,襟帶江湖,指臂吳粵。自古便是富庶之地,建築恢宏雅致,街道寬廣,人流往來如海,車熱馬繁。


    東南少經戰亂,又有商埠碼頭,因此東市和南市最為熱鬧,北城區又稱上城區,多是達官貴人與世家大族聚居之地,西城最為破亂,曲家便是在西城偏南的一條弄巷裏。


    曲高得父母應允,又討來二十兩銀,便來到東市選購行頭。東市商販雲集,競價競賣,常能購得低於市價之良物。遊俠當配駿馬,曲高來到馬市,這一條街市兩旁,拴著數百匹高頭駿馬,各家吆喝叫賣,好不熱鬧。


    襄陽這種久不經戰亂的地方,馬匹多成了貴族子弟出行遊玩的工具,這些馬兒也都養得肥壯,鞍具鞭蹬等也都十分華麗,且每匹品相不同,價錢也各不一樣。曲高逛了一圈,均價在兩三百銀左右,標價最低的一匹老馬也要一百二十兩,曲高暗自驚歎,父親襲都尉,月俸也不過二十兩銀,兩匹絹,一年的總俸才能購一匹下等馬。再看看來來往往的華服子弟,綾羅裹身,雕飾配玉,自己一身青麻布衣,到此處來,真是自不量力。


    曲高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心中暗道:萬事開頭難,沒有良馬,我還有雙腿,絕不能此時就向父母低頭!


    仰起頭來,見一少年公子正眼眸亮亮的望著他,有驚奇之意。少年與曲高年紀相仿,著一件亮綢麵乳白色緊身長袍,腰間九片青玉片腰帶,烏黑的頭發向上梳起,套在一個精致的白玉冠中,裝著十分貴氣。曲高雖不知這是哪家的公子,不過還是雙手一拱,施了一禮。


    少年見曲高行禮,英挺的劍眉斜飛,細長的鳳眼眯起,輕聲笑道:“早就聽聞曲家郎君風儀能令上天嬌惜,今日一見,果不虛此名。”少年生得俊秀,且文質彬彬,言詞清朗,說著雙手一合,對曲高迴了一禮,道:“王首,可否與曲郎交個朋友?”


    這一禮可著實讓曲高一驚,這世間哪有士族給寒門子弟行禮的道理!且王首的名號曲高也聽過,他是襄陽王氏家族子弟,自司馬睿在琅琊王氏的擁立下稱帝,便有“王與馬,共天下”一說,因這一說法,不隻是琅琊王氏,各地的王姓氏族地位也都大大提升。王首是襄陽王氏的嫡子,但其年少便通禮義,有賢才,頗受家族重視,且長相俊美,斯文溫潤,王首又有“玉麵”一美稱。這樣家族地位的公子,對自己迴禮,不僅是曲高,這一禮也引得不少路人駐足圍觀。


    “王兄,這小郎君縱有一副好皮相,無權無勢,將來也不過被人收作閨中玩物,王兄身份尊貴,怎可對他行禮?”人群中走出一個豔服男子,對王首行了一禮道。


    曲高聽了這話,目色瞬間冷了下來,雖士族欺淩寒門已是常態,曲高也沒少經曆過被排擠嘲弄,身份低人一等,凡事能忍則忍,這是眾多寒門,也是曲家的家教之一。可今日不同,今日的曲高,剛剛立誌要做一個快意恩仇的遊俠,他一心想要證明自己能在亂世之中生存,是可以隨心所欲地不受拘束地生存,絕不是不是忍辱偷生地苟活。


    王首對來人微微頷首,對上曲高一瞬陰沉的眸子,麵上不由得一陣失落。那人說得對,這小郎君隻不過有一副好皮相,他的這一禮,可不是誰都能承受得起的。此時讓他難堪受辱,實非本意,正欲開口替他解圍,卻聽得一陣玉石清音。


    “這位公子說的極是。正所謂非常人行非常事,鄙身份卑微,家教淺薄,亦不知王公子這一禮有何深意,還請王公子示下。”


    王首鳳眼一亮,直直地盯著曲高,見其昂首形正,眉頭舒展,雙眸中卻茵蘊著萬縷精光,心下又驚又喜,頓了一下,又不禁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那男子見王首大笑,起初還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細思曲高所言,頓時火冒三丈:“好你個賤……”


    “陳兄慎言,也不怕辱沒了家族!”王首忽然小聲說道。他語聲不大,隻三人可聞,卻在無形中有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那陳姓男子頓時縮頭一拜道:“是,陳某失儀了。”瞪了曲高一眼,便轉身離去。


    “幸哉幸哉,得曲郎為友!”王首高聲吟著,又見曲高雙睛一轉,將方才目中精光盡數壓下,不禁又哈哈大笑起來。曲高心神領會,王首這句話是說給那陳姓男子聽的,以防他記恨在心,暗施報複,當下又一揖禮。


    “東家,這兩匹白馬皆配上銀鞍。”王首長袖一揮,指著曲高先前看中的兩匹駿馬。那兩匹白馬毛無雜色,骨肌堅實,各標價五百銀,曲高不懂相馬,隻覺得它雄壯威風罷了,聽聞王首將兩匹馬都買下,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落差感。


    “好嘞!”那東家手腳麻利,三兩下配好了鞍轡,將兩匹馬牽了過來,王首接過一匹,對曲高微微一笑示意,曲高本就中意這匹白馬,也不客氣,自東家手中牽過韁繩,道了聲謝。


    “曲郎要出門交遊,首亦是在交遊,朋友之間互有來往,何須言謝。”王首身上,有一種久居上位者的從容和威勢,即便語調平緩,也讓曲高隻得遵從。


    這五百銀雖對王首來說不算什麽,但於曲高實是過於貴重,思慮再三,又謝道:“王郎禮下士,贈白馬,高受之惶恐,又不敢不受,真令高為難也。”


    “曲郎今乃靈雀豐羽之際,錦鯉展鰭之時,前程不可估量,不該拘於身前苟且。”王首緩緩言道。


    王首這句話不算深奧,以曲高的見識自能領會,自古世家大族多有培養門生,資助寒門之舉,既可培養自己勢力,又能壯大家族名聲,王首的言下之意就是:我覺得你很有潛力,將來有成就了,別忘了是誰拉了你一把!不過,曲高更在意的,卻是王首對他的肯定,這種認可,無疑會讓曲高更加自信。


    “曲郎膚白勝雪,麵似桃瓣,若著紅裳,定是絕代風華。”王首不經意地說了這句,便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迴到家中時,已近晌午,阿竟在劈柴,見曲高牽著一匹駿馬,忙上前來,瞪大眼睛,“公子這是……*迴來一匹馬?”


    曲高點了點頭,忽而問道:“阿竟,我與王首孰美?”蘇竟一臉嫌棄迴道:“你美你美,你全家都美。”便又去劈柴,不理會曲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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