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說了大話,第二天清晨,謝陳無奈醒來,看了看兩扇木屋,大門緊閉,他悄悄爬下石崖,躡手躡腳往草甸邊走去。


    “師叔,怎滴下樹了?”


    突兀裏一聲叫喊,正做賊心虛的謝陳差點跳起,轉過頭,看到尹焰童不知何時醒來,扒著甲字號木屋門框竊笑。


    另一邊,木屋乙的巨大落地窗前,妖雅的青裝少女也在看來。


    “咳咳,山主傳喚,不敢不從。”謝陳羞燥,話都說出去了,卻未實現,有些丟臉。隨即,他心中一暖,“好師侄,你們守在屋中一夜,是擔心師叔安危嗎?”


    到底還是心中有我!


    尹弱打著哈欠走來,“少臭美,師公叫我們一起去草屋觀摩,不然,誰願意早起。”


    “觀摩?”謝陳額頭冒汗,“不必了吧,又不是什麽大事。”


    尹弱瞥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割闕山唯一一個小師叔,要破境,還不是大事?”說完,她直直跳下山崖,在崖壁間凸起的石尖上借力,好似青鳥旋飛,直奔草屋而去。


    謝陳臉色通紅,“真是受夠了,誰家還能有兩個小師叔不成?”尹弱這話,分明就是在拐著彎嘲笑自己。


    尹焰童從他身邊經過,憐憫似地搖頭,“師叔,不要氣餒,師公老人家今日親自為你開壇引導,想來破境不難。”


    謝陳被氣笑了,小崽子看似安慰,實際還是不相信,在悲天憫人。


    “師,師叔,不敢耽誤時辰,我先走了。”見到謝陳眼光兇狠,尹焰童縱身跳下,迴頭囑咐道:“你未破境,追不上我和姐姐也是常理,山間路難行,小心些。”


    嗡,他胸前亮起璀璨光華,那座太極圖極速旋轉,生機翠光主內神,將無盡生命精華灌注體內,增加其血精活力,另一側的本源氣呈赤紅色,如烈焰焚燒,轟地一聲在尹焰童胸前焚燃,他像是一團火光,在崖壁上飛奔。


    “翠儀境,有那麽難麽?”小虎崽確實想不通,他也就是每日隨隨便便打坐幾個時辰,這不就有了?


    正神遊天外,小家夥猛然一驚,他的神識感應到一股強烈的氣息,那種狂躁的猛烈戰意,讓他驚悚,還不待迴頭察看,就見到一條白色絲帶極速衝來,從身邊一閃而逝。


    咚,那虹光太快,帶起的罡風擾亂了尹焰童的身形,他不受控製的摔倒在崖壁上,同時,心中竟然生出莫名的驚懼。


    “小師叔,怎麽這般強大?!”小家夥心髒直跳,那一瞬間,他就感受到了謝陳的威勢,那是不可戰勝的微妙感覺,即使他破境翠儀,境界更高,但依舊心驚肉跳,“如果為敵,我連出手的勇氣都沒有!”


    尹焰童震驚了,手腳冰寒,僅是謝陳散發的氣息就如此,他難以想象,兩人對上,自己該如何取勝?


    隻是這愣神的數息,白色虹光就已消失在視線中,尹焰童被激發出了一絲勝負欲,提起精神,全力追趕,“真實戰力我不如小師叔,速度應該要強過他!”


    畢竟,兩人差著一個境界。


    可惜,謝陳早已今非昔比,在賽場中大殺四方,跨境斬殺諸多強敵,他有傲視年輕一輩的雄厚資本。


    尹焰童用出了最大力氣,火光都被拉扯成長條絲線,他滿頭大汗,順著老鬆嶺插入山澗,又飛速折起,在草屋山上奔跑,一直持續了半刻鍾。


    終於看到了熟悉的小草屋,小家夥大喝一聲,從斷壁上跳起,直直落在空地上,他雙手扶膝,沉重喘氣,汗珠從臉上滴落。


    “左護法,服不服?”謝陳笑嘻嘻發問。


    尹焰童猛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自家小師叔,就是不一般,輕視不得嘞!


    白藏走出草屋,臉色罕見地鄭重,“今日,為謝陳開壇立法,你們倆好生觀看。”


    尹弱尹焰童恭敬稱是,站立一邊。


    草屋前空地上,白藏早就布下了一座小型法陣,隻有一丈大小,呈圓形排列,正中間整齊隔斷,一半是白色符文密布,散發著溫煦熱氣,另一半則是金黃劍光,凝聚了白藏最純粹的殺氣,他動用無上道法,抹去了最盛烈的殺性,但仍舊掩蓋不住那種鋒銳氣息,僅是看著,就感覺渾身生疼。


    法陣四周,幾個關鍵陣眼上,還有一些法器充當鎮物,如,一個破爛老木樁,一截漆黑的細麻繩,仔細看去,似乎是什麽草物的根莖。


    另一邊,還有一塊殘鐵,鏽跡斑斑,看不出來頭,而最引人注意的,莫過於在金黃劍氣中橫衝直撞的一團無形物質,很神秘,沒有色彩,感知不到其本體,如果不是劍光映照,根本看不到,這團神秘物質多次想要遁走,卻一次次被劍光劈斬,囚困在牢籠中。


    尹弱看著法陣出神,這些物件,不知白藏是從哪裏找來,看不出奇特之處,但能被用作陣眼,可想其貴重。


    “謝陳,你盤坐陣中,凝神破關。”白藏做事向來利落,簡單一句話就準備開始。


    尹焰童突然喊道:“師叔,今天是你生辰,應該二十歲了吧?快些破關,我給你做長壽麵!”


    謝陳一愣,對著尹焰童微笑,輕輕點頭,他隻是在閑聊中透露過一次,想不到小家夥如此上心,居然記下了日子。


    “其實,是二十一歲了。”謝陳暗想,他思緒忍不住飄飛,扛山鍛體之後,白藏曾帶著他外出,尹焰童在絕望中熬煉了三個月,每日要侍奉尹弱,他生無可戀。


    殊不知,謝陳在外的日子更加艱難,白藏帶他去的,是一處不知名的神秘空間。那裏,沒有日月,沒有星辰,一片虛無,就像是漂浮在空中,踩踏不到堅實地麵,根本感知不到時間,周圍全是荒涼,死寂,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好似是在夢中,又如墮入冥府,整日昏沉,除了身邊的師尊,什麽也沒有。


    他曾問過白藏,兩人是否在域外星空,白藏否決了,隻是敦促他修煉。神秘空間中,充斥著各種狂暴的能量,根本想象不到的兇險,謝陳每天都好像要死去,他看不到實物,感知不到攻擊自己的那種詭異東西,幾乎要發瘋。


    後來,白藏告訴他,空間內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老鬆嶺上三個月,他們實際修行了一年。


    “來到這個世界,春秋已迴四輪,想起前世,恍如夢……”謝陳喃喃自語,直到如今,他也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重新開啟了另一世的輪迴。


    “師尊!”謝陳轉身,對著白藏重重跪下,用力磕出一個響頭,他眼角有淚水,對白藏,千言萬語不能傾盡恩德,即使算上在另一個世界的父母,眼前寡語的俊美男子也是少有讓他感到溫暖的長輩。


    “不管是夢,還是輪迴重生,我權當自己再活一世,要走出我自己的道路!”謝陳伏在地上,肩膀顫抖。


    孤身飛越天裂,來到這個古怪光離的世界,到處充滿血殺,力量才是活下去的一切,他明白,如果不是白藏,自己將會麵臨怎樣的命運。


    “小師叔,也不容易……”尹焰童也感到悲戚,偷偷抹淚。


    白藏皺眉,麵有不耐,“快些,沒時間陪你哭鬧!”


    謝陳驚醒,急忙站起身,跑到法陣中間,盤膝而坐,忍不住腹誹:山主太不通人情些,對我從來沒有好臉色!


    看著另一邊的尹弱和小家夥,他有些羨慕,白藏對他們的那種寵愛,與自己截然不同,要說沒意見,那是鬼話。


    嗤!


    白藏打出一道金光,白黃兩色陣紋開始旋轉,四件鎮物漂浮在半空,同時爆發出刺目光芒,草屋山上,華光漫天。


    “修行之初,大道之源,謂之初源。修士納外氣而修神,強身而通玄,初源乃是根本。”


    “初源四等,一等翠儀,是源中之源,根中之根,要求煉體到極致,打破生死疲勞,超越極限,反生出無窮活力,牽引本體寶藏,反哺自身。”


    “修士體魄,是神魂載體,萬道根本,離不開一個活字,隻有生力乍現,才能讓本體力量不絕,綠光出,生機無窮,是謂翠,象生。”


    “大千世界,萬物相生相滅,離不開對立二字。皆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二字便是儀,處於衍化之中,接一而生三,是修士攀登關鍵。”


    “與生相對,自然是死,有前賢遍尋古料,認為以死之氣息結合翠源生機,化作兩儀圖像,坐鎮體內,是修行正宗,最為完美道基。但對你們這種初始修行之人,死亡氣息太過玄妙,接觸不到,無法參悟,即使強行灌注他人感悟,也不過是嬰童提筆,寫不出錦繡文章。”


    “故而,前行者另辟蹊徑,提出虛實一說。肉身為實,卻生出縹緲生機,是由實轉虛。神念虛無,卻秉承意誌,納外氣,勾本能,激發出本源氣,於外則是翠儀華光,是由虛轉實。兩者結合,也可化道基兩儀。”


    白藏在闡釋修行至理,既是講解,也是引導,謝陳聽得仔細,不願錯過一字,就連一旁的尹弱和尹焰童也很認真。這是所有修士都知曉的根本,但白藏站位太高,從他視角講來,原本枯燥的道理也變得如同珍肴,令人沉迷。


    “我認為,虛實學說過於牽強,但對初始者來說,已是夠用,既然無數先賢已驗證出這條道路,必有其道理,你也由此走下去。”


    白藏頓了頓,他有些猶豫,因為自己都對虛實一說存有懷疑,又怎能讓謝陳懵懂而行?可是,這涉及到了修行的最根本,一旦動搖,將是天演整個修行體係的崩潰。這些年,他獨自思索了很多,冥冥中有一種感覺,即將找到一條不一樣的道路,但是,現在卻不敢隨意嚐試。


    謝陳察覺到了白藏的變化,睜開眼,看著師尊,“山主放心,如果有別路,我願意一試,就當是為割闕山再開一脈新法。”


    他並不愚鈍,從白藏的話語中已聽出一絲痕跡。


    白藏搖頭,他對謝陳期望很高,不願讓他成為試驗品。


    “你是死過一次的人,對死亡氣息應該有不同見解,一會突破,可以先嚐試感悟死之氣。”最終,白藏也按下了自己的新法,對謝陳指出了一條更為穩妥的前路。


    “切記,失敗後就不要再執著,以本源氣破境!”


    白藏的囑咐在謝陳心湖迴蕩,他在傳音,並不想讓尹弱兩人聽到。


    謝陳點頭,初到割闕山時,白藏曾告訴他,自己失去了所有生命氣息,山主將他埋下,不想半日後,那具受損嚴重的身體卻自行恢複了生機。


    “弟子量力而行。”謝陳做出了承諾。


    白藏繼續講解,“感悟儀始,尋本源氣,與翠光生機相合,方能化作兩儀,承載神念,破境而升。本源氣,即你力之源,由虛而生,神念起,牽動體骸筋肉,行於百脈之內,帶動肢體。”


    “萬物歸一,由源而發,你的神力同樣具有源點,內視自身,方能找尋,它是一切血精肉實根本,吞外氣成長,化他為已用,是修行的根祗。”


    道音陣陣,祥瑞俱現,白藏講法,用他的絕世修為來闡述修行至理,並不難理解,即使三人都是剛踏上修行路的小修士,也聽的如癡如醉。這裏陷入了一種很玄妙的氣氛之中,空氣寧靜而祥和,霞光鋪滿天際,虛空中有黃鍾、道磬在敲擊,像仙樂,引人入迷。隨著白藏講解深入,更加宏大的異象鋪展開來,草屋山上迸發出五彩光芒,天空如琉璃,有一幅幅山水畫卷徐徐展開,映照出北境各地,這片空地上,宛如仙境。


    謝陳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內心,聽不到外界聲音,他在找尋自己的本源,對身外事一概不知。


    他感覺,自己在墜入一座深不見底的深淵,周圍一片朦朧,似乎伸手就能觸摸,但又相隔萬裏。


    “我這是在自己體內遨遊嗎?”謝陳自語,心神內視,應該是在觀照自身,“師尊所說,翠儀兩字各有其解,當找尋體骸生機為先,才能感悟生之氣息。”


    他摒棄雜念,看向朦朧光幕盡頭,佛家語,須彌納芥子,人體本身就是一座廣闊到無法想象的寶藏,心神此時猶如一點熒光,在虛空中飄蕩,萬不可迷失方向,不然很難迴歸。


    “隻要是在體內,不管哪個方向,終是我肉身,隻要對著一點,就能衝破迷障,看清本源!”謝陳很快就確定了破局思路,這是破境時很兇險的一個節點,太多的修士內視,陷入混沌迷霧中,辨別不出虛實,神識被困,終生不得走出。而現在,他堅信隻要對著一個方向,就能打破虛與實的界限,衝出樊籠!


    謝陳控製心神全力衝跑,再不去關注別事。這是一種奇妙的狀態,感知不到實體,但他自己確信是在移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似無限久遠,謝陳終於看到了一點不同,朦朧之外,赫然是一片星空!


    砰!他一頭撞了過去,感覺輕飄飄,但又似陷入了沼澤,不能前行。


    “給我開!”一聲悶吼,他用盡全部力氣,十指如鉤,終於撕破了一片虛幕。


    身子頓然一輕,眼前所見,是星河璀璨!


    在外界,他的身體爆發出一陣耀眼綠光,翠如碧玉,充滿無限生機,草屋被照耀,居然顯得活靈活現。


    尹焰童驚唿,“小師叔這麽快就找到了生之氣!”


    內外不同,謝陳感覺彷佛渡過了好久,但在外人眼中,不過是一瞬。


    尹弱說道:“這對他不難,在鍛體時,他實際上已經生出不少翠華,隻是師公一次次動用手段,盡數抹除,他才誤認為自己遠未達到極限。”


    白藏講法,先闡述翠光生機,再講兩儀至理,其實對大部分修士來說,路是反的,因為本源氣相對更加容易找尋,未突破之前,他們就能修煉出翠儀華光,用於對敵,那就是本源氣的體現。


    而這翠光生機,需要在生死極限中才能誕生,即使練出一點眉目,也不好聚攏,因為太散,太亂,分布於全身各處,形似散沙,無論是聚攏為一,還是找出源頭,都不容易。


    謝陳就顯得輕鬆,他體內生機太多,體魄早被鍛打到極點,隻要衝破朦朧光幕,就能見到各處光點。


    尹弱有些可惜,“他的心神已然衝破樊籠,神識誕生,隻待凝結生之氣,結合白色烈焰,就能破境。”


    尹焰童小聲問道:“小師叔突破,你就不能光明正大動手了,是嗎?”


    咚!尹弱屈指在小家夥頭頂敲了一下。


    尹焰童吃痛,卻敢怒不敢言,突然,他好奇道:“現在看來,小師叔破境也不難,為何拖延這麽久,幾次都不能成功?”


    尹弱輕挑眉頭,“誰知道師公做了什麽手腳。”


    想不到,白藏居然來了興致,主動開口了,“談不上高深手段,無非是遮蔽心神,要他迷失在朦朧混沌中,不能那般容易衝破。”


    “鍛煉神識麽?”尹焰童聽出了大概,他繼而感到膽寒,白藏說得簡單,可他布下的手段豈能那般好破解,謝陳遲遲不能突破,就是因為心神被遮蔽,他每次內視,都隻能無功而返,甚至,好幾次還差點丟了方向,成為癡人!


    白藏笑道:“體魄無雙,但也要有足夠的神念驅動,不然,終究走不遠。”


    尹焰童目光驚恐,師公說得容易,小師叔被折磨的快要瘋了!不僅是心神被遮蔽,他一再失敗,幾乎生出心魔,小家夥都擔憂,謝陳是否會在打擊之下沉淪。


    “沒那麽嚴重,經曆過種種,才能心神堅韌,他現在已經嚐到甜果了。”白藏樂嗬嗬說道。


    尹焰童看著盤坐在陣中的謝陳,眼神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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