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一刻,天書院女舍。


    方若瑤在今晨終於感受到了體內真靈,於是耗時一夜,又在裴如意的指點之下,終於成功進入到了啟靈初境。


    從學了道源總綱到終於感受到天靈,她花費了十日。


    雖然隻是下三境最為初級的狀態,但她仍舊大受鼓舞。


    因為她知道,季憂如今還卡在下三境圓滿之中未近寸步。


    這讓她覺得,當日在玉陽縣所說,我未必比他差,隻是起步比他晚並不會隻是一句虛言。


    她不能一直冒用季憂未婚妻的名號了,那總歸會露餡。


    所以,她要超過季憂。


    然而就在此時,她忽然看到一位師姐從其窗前急匆匆越過,然後是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


    最後,有一位蓬頭垢麵,不修邊幅的師姐也跟著跑出了女舍。


    這位師姐好像叫喬蓉,入院已有四載,但神念不強,也無法承受長期食用丹藥的代價,終究是卡在了感應天道那一步無法精進。


    前兩年她放棄了直觀天道,開始研究感應天書。


    最後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死掉,擺爛至今。


    再過半年,她或許就要被清出天書院,但清出是清出,卻也並非無處可去。


    天書院也有附屬的小門小莊,就好似那奉仙山莊與玄元仙府的關係,分布於天下,每年宗門祭天便會迴來一次。


    而這位喬蓉師姐近幾年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唯一感興趣的,隻有她求而不得的事。


    有人,感應了天書。


    是楚河還是陸清秋?


    細思下來,方若瑤覺得應是楚河。


    楚公子是仙門望族之後,身附貴公子的氣質,平時不苟言笑,其實在外院之中頗受女修矚目。


    尤其是如她這般小地方而來的人,也沒見過如此人物,夜裏總是討論良久。


    “楚公子真是神仙人物啊……”


    “看來今年的內院名額,陸清秋是拿不到了。”


    方若瑤思量半晌,從未記起自己那位前未婚夫,隨後便立刻下床,跟隨著人群前往悟道場。


    夜色之下,悟道場人滿為患,方家小姐還是第一次知道,外院原來有這麽多弟子。


    此時間,甚至有人腳踩靈光,懸於湖麵,向著悟道場的中間伸頭探腦。


    看來,每一代似乎都有驚才絕豔者曾一騎絕塵,打碎了同期眾多弟子的道心,才留下如此多人止步不前。


    方若瑤也跟著踮起腳往前看,卻發現目光根本越不過人群。


    不過就在此時,有人看到了她,微微一愣,想起她曾親認的傳聞,於是拉拉周圍的同修,往左右兩側退開。


    “?”


    “怎麽迴事……”


    方若瑤自從入了天書院之後,就已經變得沒了存在感。


    畢竟這是一個以修為和家世論尊卑之地,她修為最低,出身也低,自然應當如此。


    可現在眾人給她讓路這一幕,則是讓她忽然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了。


    但也有一些茫然不知的,站在原地未動,但被道友耳語幾句後恍然大悟,遂向兩邊退去。


    帶著疑惑與不解,方若瑤有些忐忑地走了進去。


    慢慢的,她開始看到了悟道場之中的天光浩瀚,接著停住了腳步,眼神震顫。


    悟道場正中心,最好的位置上站著一個捂著心口的人。


    他像是極度受創,眼神渙散著,仿佛曆經滄桑一般,便是楚家公子楚河。


    另還有一人,手捏裙角,輕咬薄唇,眼神中滿是複雜的神色。


    而季憂則坐在場內偏西的位置,周身天光湧動,已入了一種大玄妙境界,眉心微皺,玄光忽隱忽現。


    也就是這皺眉的動作,仿佛利劍般穿人之心。


    因為若他滿臉茫然,還說明他什麽都沒看到,可這皺眉就說明他正在學,而且還在學!


    道友的茫然可令我酣然入睡,道友的皺眉則讓我輾轉難眠,這就是修仙界的現實!


    “季憂……”


    “感應了天書的人是季憂……”


    此刻,方若瑤愣在原地。


    就在此時,尼山之巔,隱藏於雲霧中的兩座大殿忽然有靈光閃爍,並衝天而起,甩著長長的火尾。


    下一刻,悟道台上多了一位身著金線暗繡雲紋袍的老道,以及一位頭戴簪花,著八幅羅裙的中年婦人。


    有弟子立刻認出了二人,是內院殿主左丘陽與尤映秋,於是紛紛躬身行禮。


    天書院有五大聖殿,分別是自在、吉祥、長生、不塵、無欲,左丘陽掌自在,尤映秋掌吉祥。


    他們主管的是內院弟子的修行,除了入院儀式,輕易不會到外院來的,也唯有外院學子感應天書才會引來他們。


    “多久了?”


    班陽舒恭敬迴聲:“已有三刻。”


    左丘陽眉心一皺:“幾時?”


    “確實是三刻了。”


    尤映秋微感驚訝,轉頭看向左丘陽。


    左丘殿主思量片刻,又對班陽舒道:“他感應天書之際,你在旁邊?”


    “啟稟殿主,弟子正在。”


    “與我細細說來。”


    班陽舒將季憂與天書感應之事細細說來,並將其雖不在悟道狀態之中,但天光卻還是隨之傾落一並說出。


    聽完之後,左丘殿主並未有任何的表情,與尤映秋對視一眼,又雙雙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息,二人已經迴到了尼山之巔,進入了萬頃雲海的深處。


    “自他歸天之後,天書感應就變得無比艱難,很久沒有弟子可以觀書如此之久了。”


    “尤師妹還未注意麽?時間尚且不是最大的問題,而是狀態。”


    左丘陽將寬大的袖袍背在身後,眉心深皺:“不在悟道狀態如何感應天書?難道是天書來感應他?事關道統傳承,我總覺得這並非好事。”


    尤映秋剛要開口與之一起討論,但還未開口,便忽然就停下了腳步,朝前恭敬行禮。


    左丘陽微怔,立馬與其一同躬身。


    “掌教師尊。”


    在麵對林海與雲海的黑山崖上,一位老人正負手而立,泛灰的袖袍隨山間颶風翻飛。


    這老人,便是臨仙境二百餘年,卻始終沒有飛升的天書院掌教。


    尤映秋此時不禁微微抽了下鼻子,聞到一股酒氣,不禁有些驚訝:“師尊喝酒了?”


    “淺酌一小壺。”


    “您不是說再也不喝酒了?”


    老人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外院出了何事?”


    左丘陽立刻道:“外院有個弟子在非悟道狀態之下感應了天書,十分古怪,我與師妹正欲前來稟報,是否要重點監視一下?”


    “不必不必,不過是感應天書而已,不必搞得如此興師動眾。”


    “非悟道狀態感應天書,難道並不奇異?”


    老人捋著長須打了個酒嗝:“我方才曾喚天書顯像,那小子不過是氣運極好,抓到了最容易感應天書的時候而已。”


    左丘陽恍然大悟:“怪不得會如此,原來並非他的本事,而是師尊所為。”


    尤映秋聞聲皺眉,心說師尊不是才說自己在喝大酒,怎麽又說喚了天書顯像?真奇怪。


    師尊是世上活的最長的人間仙了,當年故人歸天後,他明明說過再也不喝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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