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到了這地方,我還不知道荷葉有這麽多用處呢!哎,連昕!”顧離不知看見了什麽,激動得拍了賀古一巴掌,茶水灑得他一身都是,顧離不以為意,攬過他肩膀朝窗外指了指,壓低聲音道:“你看那姑娘,長得真好看,可你比她更甚!”


    賀古被這麽一調戲,耳朵根都紅了,反擊道:“你莫不是看上了人家?你讓三……”一時語塞,生生憋迴去一句“讓三爺給你做主”,這才想起來旁邊還有個正襟危坐的王爺。方才顧離給豐霧說話的時候豐霧總是“嗯”一字應完全部,久了便自覺沒趣,轉而湊在賀古身邊說著話,你一言我一語說習慣了也就下意識“放鬆警惕”,忘記了王爺還在邊上……


    豐霧不喝茶,隻喝水和酒,抿著酒,對兩人說的話充耳不聞。


    剛才店小二送上來一壺荷露酒,說是用荷花上的露水釀的,帶著股很淡很淡的香味,入口迴甘,柔得很。豐霧輕抿一口,感覺還不錯,便留下了,店小二臨走還笑道:“您要是喜歡喝,小店管夠!您喝開心了才是!”


    顧離暗啐了一口,腓腹道:“見錢眼開!”


    顧離賀古還在說說鬧鬧,時不時指指點點,豐霧也順著他的手指看了過去,倒不是感興趣他說的東西,而是在自己的角度上看見了個“熟人”,心下顫動,竟有一瞬間的屏息,手中酒杯輕晃了一下,好在穩得快,沒灑出來,不然豈不狼狽?


    對方在樓上做了個手勢,豐霧看明白了,這是讓自己過去。猶豫了一下,慢慢放下酒杯,囑咐道:“安心吃飯,不可惹事。”


    兩人還以為王爺對自己這番說鬧表示不滿,悻悻收手,看見王爺起身正想詢問,卻被店小二搶了先:“爺,您哪去,小人可以代勞!”


    豐霧稍稍側頭看著他,淡淡吐了兩個字:“如廁。”


    店小二訕訕道:“您出門往左拐,巷子裏便是。”


    豐霧道:“嗯。”便走了。


    顧離看店小二吃癟,捂著肚子大笑出來,向他招招手:“來,你過來!”店小二不明所以,剛才才得罪了人家,這會兒不敢輕舉妄動,就這麽站著看著顧離。


    顧離在賀古懷裏摸了摸:“連昕,先借用一下。”手上多了錠銀子,轉了幾下:“你過來,不追究你剛才的事兒,就想向你打聽打聽這地方,說得好……”顧離拿銀子拋著玩,店小二意會,趕緊堆笑湊上去——挨打也值了!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盡管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好,我問你……”


    店裏三人湊在一塊咬起了耳朵,店裏生意再忙老板也不管他們,人家有錢,伺候好了才是硬道理,就隨他們去了。


    這邊豐霧出得門口,左轉,沒有進巷子,斜著過了幾間鋪子,朝另一家客棧進了去,那家店小二湊上來也擺擺手示意不要東西,直接就往二樓窗邊的房間去。


    門口那人正吹著口哨故作輕鬆,待豐霧越靠越近便緊張起來,吹出的調子就像是給小兒把尿一般……豐霧給了他一個眼神,差點一趔趄沒站穩,識趣地走遠了,守在樓梯口上。


    正想敲門,那門倒像是施了法一般“吱呀”一聲自己開了。這門開得突然,來不及做出反應,先前豐霧做的那點心理準備已經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門開得不多,豐霧也不是那種探頭探腦到處張望之人,隻是在門縫裏看見紅衣輕擺,就那麽傻愣愣地在門口站著,不說話也不去敲門……


    許是裏麵那人等得有些久了,不由得嗔怪道:“小郎君,還不進來嗎?人家可要等不及了哦~”


    饒是豐霧知道對方故意“調戲”自己,卻也禁不住緊張,隱隱害羞起來。


    終於,還是邁著僵硬的步子特意用力把門推開,張得大大的,跨一步了走進去,有些“光明磊落”的意思。


    那女子笑靨如花,施施然來到豐霧身邊,順手一拂便把門帶上:“光天化日與情郎幽會,怎能不多加小心。”也不知怎會有女子這般形容自己與男子相會……


    若說剛才背著光,豐霧看不清對方相貌,此時順光便看得真切——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周身還帶著與生俱來的霸氣冷豔,雖是在和豐霧調笑,卻沒半點可以輕薄之意,不知比前兩日晚上躺地上看到的要動人多少倍。


    不論身材亦或是地位,自然是豐霧更勝一籌,隻不過……在這狹小的空間裏,豐霧似乎感到莫名的壓力,似乎對方為君,然自己為臣。


    “前兩日天黑,殿下看得不清,可是要再多看會兒?”豐霧正出神,聞言自知失態,輕咳一聲,道:“姑娘有何事?”


    那女子似是未曾聽見豐霧說話,緩緩靠近、媚眼如絲:“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殿下以為……能有何事?”“調戲”豐霧好玩得緊——一本正經的王爺招架得住千軍萬馬卻動不動就臉紅吃癟。愈是看見豐霧羞怯,那女子便愈發來了興趣,纖手毫無征兆地撫上豐霧胸膛,後者大驚失色,連忙錯開一步想避開,結果腦子轉得快腿腳卻不靈活,身體傾斜腳就像釘在地板上一般,一失衡“砰”一聲左手撐在左膝上,右膝重重跪到地上,想來若是樓下有人吃飯,也得添了不少灰……


    這一跪驚天地泣鬼神!連豐霧自己都驚愕了,低著腦袋表情複雜——似怒似惱又似尷尬狼狽——俗話說:跪天跪地跪父母。父母仙去多年,天地不曾跪過,竟不想到再一次下跪是以這種方式!


    整個房間裏,空氣都快凝固了……


    莫說是豐霧,就連那頻頻以調戲豐霧取樂的女子也是一愣,纖手尚且頓在半空中,看著跪在地上矮了自己半個身子的豐霧有些哭笑不得,再愛“戲弄”對方也知此時不是時候,稍稍調整便俯身從豐霧左臂腋下穿過,看似是扶,實則運功發力直接將豐霧提了起來。


    豐霧起身站穩後別過頭掩飾尷尬,不敢輕舉妄動,若是再狼狽一次,怕是日後都無顏見人。


    那女子冰雪聰明,規規矩矩搬來一張椅子請豐霧坐下,見他呆站著不動,心下好笑:這人見了自己連表情都做不自然,更別說腿腳能靈活了。又知道他是內心裏要強也拉不下這個麵子坐,於是便搭手在他肩頭上,微微用力將他“拍坐在”椅子上。


    豐霧管不了這許多,就這麽任人擺布,反正打也打不過,人也丟過了,破罐子破摔吧,雙手搭在雙膝上端端正正中規中矩地坐著。


    那女子尋了一張在他對麵的椅子,麵對麵坐下,右手輕放桌子上靜靜看著豐霧。又是背著光的,豐霧亮堂堂擺在她麵前卻看不清地方,心裏免不了別扭,渾身不自在,又想起自己這副坐姿……好似被審問的犯人?


    “殿下不必拘謹,既然是過來問話的,那便有什麽問什麽。”說罷,遞過一個杯子讓豐霧潤潤喉。


    豐霧也不客氣,接過杯子端到鼻翼下低頭嗅出味道——是茶,沒喝。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下姓豐名霧字袈臨,化名顧臨。”


    僅一句話。既然出門在外,定然是不便聲張,那女子又豈會不明白?不止如此,她還知道他在和自己做交換。雖然早就知道了對方的一舉一動,卻奈何方才令人難堪,總不好再拒絕人家。


    “小女子名喚絕塵,真名嘛……父母尚未取。”


    說到這個份上,豐霧自然不好再多問。


    “絕塵姑娘有何事?”


    “前兩日打傷殿下,心裏過意不去,當然是該賠禮道歉。”


    “不必。”既然知道對方是好心,又何必追究?“我知是姑娘好心,多謝出手相救。”


    “這麽說來,想必殿下恢複了?”


    “尚未。”


    絕塵聽言稍稍皺眉,怎麽會?卻因背光,豐霧看不見她的反應。


    “若是無事……”


    話音未落就傳來一陣嘈雜,尋著方向正是原先豐霧出來的客棧,豐霧警覺起來,起身放下茶杯閃身到窗邊,看見顧離與一人扭打起來,擔心出事,一下子忘了法力還未恢複,左手用力撐起從窗戶躍下,落地時不小心扭到了腳……


    強忍著疼痛走向客棧,一手抓起一人將兩人強行分開,未及開口,絕塵姑娘便從豐霧抓過一人發問:“怎麽迴事?”


    那孩子摸摸鼻子,撩起淩亂的發絲,道:“他那日關了我這麽久,還在這吃得歡,我、我氣不打一處來……”


    “不是叫你不得惹事?”這邊,豐霧看著眼睛睜得圓圓的顧離——難怪感覺這個人似曾相識,原來是那日被自己關在禁行圈裏的老頭!這樣子可比之前清秀多了!


    “是他上來就打我的!”


    “那你就這般扭打起來?”豐霧沉聲道。


    賀古先前看著紅衣蒙麵女子氣質非凡,出了神,這會兒覺察到豐霧語氣中帶有怒意,立馬上來打圓場:“是了是了,剛才我和封羿就一直跟店小二聊天,店小二才離開去上菜那人便氣勢洶洶衝了過來,封羿為了保護我這才出手的。”按方位是沒錯的,顧離坐裏邊靠窗,賀古坐外邊,一開始顧離確實以為對方是衝著賀古來的,這才一把揪住對方打了起來。


    豐霧鬆開提著顧離後衣領的手:“丟人現眼。”教了他那麽多東西,打架居然還用“揪的”,能不丟人?


    絕塵姑娘輕笑一聲,豐霧臉上掠過一絲尷尬,若論丟人現眼,可不止顧離一人……


    “日後不得衝動。”絕塵叮囑那孩子道。


    豐霧率先坐下,道:“都坐吧,先吃飯。”


    顧離悻悻然挨著賀古坐下,絕塵則和那孩子坐在一起。顧離鬆了口氣,好在豐霧沒有過多追究,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好戲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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