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淺心扶著日隕,感覺自己就好像拖了一個渾身冰涼的骨架一般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著,並且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持緘默。


    月淺心與日隕不算熟,唯一的兩次交集,還都是因為浮丘嶴。且上一迴兩人見麵不算太愉快,因此她對眼前這個與浮丘嶴生得一般無二的人,打心裏是存有警惕的。


    “咳咳咳…”許是看出她的心思,日隕清咳了幾聲,勉力開口。


    “方才的情形,你都瞧見了。”


    “嗯?”月淺心一時未能聽明白。


    “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畏懼我的,你也看到了,與真正的太子比起來,我不過是一隻隨時都能被人踩在腳下的螻蟻。”


    “螻蟻?”月淺心突然笑了,她扶著日隕的手一鬆,猛地停了下來,直視他說,“你說你是螻蟻,不過就是以為我攀上了太子,可以在你麵前肆無忌憚了,那你就錯了,我沒你想象中那麽自不量力。”


    “你……”日隕愣了。


    “還有,你想岔了,我沒有畏懼你,也不會在你麵前耀武揚威,至於螻蟻一說,我倒想問問你,在這天烏宮,誰人不是螻蟻,或許在你看來你日隕是昆莫踩在腳底的螻蟻,可在外頭那些居無定所的人看來,他們才是被你踩在腳底的螻蟻,這些,你說得清嗎?”


    “看不出來,你確實跟宮裏其他女人不一樣,難怪引得太子如此癡纏。”日隕盯著她,表情莫測。


    月淺心深吸了口氣,無心再去辯解,她都有些懷疑了,怎麽什麽東西從他們這些人嘴巴裏說出來,就變了味道了呢。


    “主上!”


    臨到宮門了,偏偏就在這時,嬌俏如銀鈴般的聲音傳來,一個緋紅色的婀娜身影風一般飛奔而來撲到日隕懷裏,速度之快令一旁的月淺心瞠目結舌,以至於她環顧四周都沒能察覺到她是從哪裏出來的。


    “主上,你終於迴來了,是昆莫放過你了嗎?”


    “咳咳咳咳……”日隕看她一眼,咳得更厲害了。


    優木這才注意到還有一個人,還是個姑娘。


    “這位妹妹是?”


    “別誤會,我隻是負責將他送迴來而已,現在我的任務完成了,也該走了,再見。”月淺心不想再惹出過多的糾複,於是辭別二人後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開玩笑,宮裏頭的女人,誰敢招惹。


    可偏偏天不遂人願,就在她走在寂寥無人的長街暗自盤算著是該迴扶丘殿還是去找浮丘嶴時,一團影子悄無聲息地靠攏,她不經意瞥見,捂了剛要叫出聲來,頸上一痛,便失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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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她再度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


    月淺心揉揉酸疼的後頸,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到了一處極為陌生的地方了。


    入目便是刺眼的光,她適應了好久才迷迷怔怔意識到,這裏是一處宮殿。


    不,說是宮殿,倒不如說是仙宮。西境地廣人稀,物資普遍匱乏,昆國雖說是數一數二的大國,但是畢竟也隻是倚仗著牲畜發家的行國,因此即便是赤穀王城也做不到闊氣,她來這天烏宮這般久,去過的地方,也就一個扶風殿和大殿了,本以為已是極致,沒想到天外有天,在這天烏宮中,還辟有這樣一處媲美仙宮的瓊樓玉宇。


    足下是以光可鑒人的青玉石板,質地純澈且不沾一絲雜質,玉石冰涼走在腳下卻並無涼意,想來是裝了地龍,正中幾根梁柱亦是精雕細刻,與兩側屏風上繡著的夔鳳紋兩相對望,呈龍飛風翥之態。莫說殿中數不勝數的奇珍異寶,就連這周遭停靠著的蓮花燭台都大有來頭,月淺心記得當初還在藍城時,有人就曾向月隈垚獻過這麽一樽,據說是以整塊琉璃研磨成的,外刻覆蓮花飾,夜裏點燃如螢火之輝,又有“螢花台”的別稱,就那麽小小一樽就要費去匠人少說一年的心血,而像這樣的“螢花台”這裏就前前後後擺了不下數十盞,可謂是窮奢極侈了。


    就在她暗自出神之時,玉階上珠簾滾動,一陣琅琅如玉佩鳴環的聲音悠悠傳來。嫋嫋香風拂過,掀起米綢色的月紗簾帳,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的女人嫋嫋婷婷地挪了出來。


    月淺心呆愣在原地,無意間驚鴻一瞥,又是一陣炫目,不過這次動人心魄的不是金屋榮華,而是美人絕色,隻一眼,就足以顛倒眾生。


    隻見美人長裙曳地,一襲淡金輕綃煙羅留仙裙包裹著曼妙身姿,絲絲縷縷的攢花長穗宮絛垂至不盈一握的腰間,蓮步微移間飄飄欲仙,再往上便是那一頭盡數挽成飛天髻的鴉青長發,露出瑩白如玉的耳珠引人浮想聯翩,兩彎淡淡的蛾眉下,勾人心弦的濃密睫羽微微顫動著,一顰一笑,無一不精,恍若天造神設。


    更令月淺心歎為觀止的是,她,她竟也生了雙碧眸!


    “大膽,見了娘娘還不行禮!”


    就在月淺心魂遊天際之時,一個尖細的女子聲音傳來,將她一下打迴現實。


    娘娘?這天烏宮還有幾個娘娘!除了當今王後,又有哪個娘娘,擔得上如此風華?


    月淺心這才如夢方醒,收歸情緒斂衽拜道,


    “臣女月淺心,見過王後娘娘,娘娘萬安!”


    “抬起頭來。”


    過了好久,才聽見慵懶的一聲,算是迴應。


    月淺心這才抬了頭,發現簾幕已然拉開,王後在另一位宮裝女子的攙扶下,施施然入了鳳座,此刻正微眯了鳳目,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自己。


    灼灼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帶了些許審視。


    無處躲閃,月淺心隻得硬了頭皮,低垂了視線任她打量著。


    場麵一時又陷入了凝滯,王後帛元歡,昆莫獨寵,烏孫第一美人,這個頗具傳奇色彩的女子,月淺心來了這許久,也堪堪隻在畫像上以及宮婢私底下的流言蜚語中見識過,想不到兩人頭一次打照麵,是在這種情形。


    月淺心不由感到陣陣焦灼起來,不止是因為她顯赫的尊榮,還有一個更為要命的因素,她是浮丘嶴的母親……


    又過了良久,才聽得王後不溫不火道,“你說你叫月淺心?嗯,倒是個好名字……”


    月淺心心裏“咯噔一聲”,暗叫不妙,畢竟這種情況下不都是陳讚一下此女容色上佳,或者再不濟的也是客套客套衣著妝容,想來自己來得匆忙也沒顧得上打扮因此落到了王後眼裏實在是無一可取之處,隻得拿了名字做文章充充場麵話?


    “聽說這段時日你將太子照料得很好?”


    果不其然,說完場麵話就要動真格的了,月淺心心下當即明白一二,忙不迭迴道,“臣女慚愧,太子殿下天資卓絕,智勇無雙,出宮一行中反倒是他照料臣女的多。臣女當時就在想,是什麽樣的母親才會孕育殿下如此人物,今日得見鳳顏,這才恍然,請受淺心再拜以達鳳恩。”


    “咯咯…”王後掩帕笑道,“你這丫頭說話倒討喜,看來月隈垚很會養女兒啊。”


    “本宮膝下隻有一子,正缺個你這樣貼心的,你可願來陪本宮作作伴兒?”


    “娘娘賞識,淺心自是,榮幸之至。”


    月淺心付之一笑,慨然領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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