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緋歌春心萌動之後,不僅整個人脫胎換骨一般容光煥發,這下山的次數越發頻繁,所幸扶風殿向來清閑,總不至於太過招搖。


    這天晚上,月淺心完成了零碎雜事便早早睡下,許是這半月餘來已經習慣了緋歌作伴,淺心側身蜷縮成一團,秀眉微蹙,睡得很是不安穩。


    她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個勁裝女子遊離在寬廣的獵場之上,手中鐵鞭一個揮舞,便如同蛇信子一般招式詭譎,一旦被它擊中就會生生帶落一層皮一塊肉下來,令人防不勝防,很快就有好幾個人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女子收迴鞭子,冷冷一笑,“就這點本事還想上戰場殺敵?怕是連自保都難。”


    “阿娘,阿娘!”正當這時,一個脆生生的童聲傳來,一片肅殺的修羅場上,竟然突然出現了一個天真浪漫的小女孩。


    小女孩來的不是時候,冷不防撞見這樣血腥的一幕,嚇得號啕大哭起來。


    女子見狀慌了神,連忙背過手不著痕跡地蹭幹淨斑駁血跡,彎下身子抱起小女孩,柔聲問,“心兒,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乳娘呢?”


    小女孩還沉浸在恐懼中無法自拔,哪裏還想的了那麽多,隻是一個勁兒地在女子懷中掙紮,“阿娘好可怕,阿娘殺人了!”


    女子臉色一白,憔悴的臉上閃過一抹無奈,隻得輕輕放下女兒,耐心解釋說,“心兒看錯了,阿娘沒有殺人。阿娘打他們,是在保護他們,教他們變得更強。”


    “不,我看到了,好多血,你騙人。”女孩抽噎著反駁,眼裏淚花閃爍。


    “阿娘沒有撒謊,不信,你自個兒過來問他。”女子拉過一人,牽著女孩的手來到他麵前。那人與女子對視一眼,連忙捂緊傷處,齜牙咧嘴道,“公主看錯了,看錯了,小人沒事,鬧著玩而已呢。”


    小女孩將信將疑,指著女子手中的鐵鞭說,“是真的嗎?我明明看見了,就是這個東西,阿娘快扔了它,它會咬人,流了好多血呢。”


    女子一愣,微微一笑,“是真的!”說罷攤開手中,鞭上倒刺已經合攏,如同雌伏的小蛇柔若無骨,哪裏還有剛才的半分氣魄,“心兒莫怕,你瞧,它現在隻是一件普通的武器,不會咬人的,放心吧。你若不信,這條銀蛇鞭,以後,就由你替阿娘保存可好,等心兒有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再放它出來如何?”


    “好。”女孩所獲至寶地接過鞭子,不一會乳娘就找來了,很快將她抱離,女孩愣愣地伏在乳娘背上看著阿娘臉上浮現的淡淡微笑越走越遠,越走越遠,最終一陣寒風吹來,女孩一個瑟縮,那個言笑晏晏著的女子卻漸漸隱去,她這才急了,叫著阿娘,阿娘,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快要煙消霧散的影子,但無論她如何努力,最終隻是抓住了一片虛無。


    “阿娘,阿娘!”月淺心尖叫一聲,猛然從夢中驚醒,起身時衣襟已然濕了大半。


    這個夢真實而久遠,但她知道那不是夢,那是她的過去,她丟失的記憶,終於要慢慢迴來了嗎?


    月淺心忽然感覺身上一涼,抬頭一看,原來是窗子關好留了條縫隙,難怪在夢中會感到竄風。


    她點起蠟燭小心翼翼的走到窗前。卻被一陣吱呀怪叫嚇得縮迴了手。定睛一看,不禁彎了彎唇角,假意嗔怪道,“好啊,是不是你搗亂?”


    隻見窗欞上軟趴趴的棲息者一條藍色的蜥蜴,正眨巴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你怎麽到這來了,你主人呢?鸞鏡。”


    鸞鏡吐了吐舌頭,尾巴僵直著拖到後麵,遠沒有了初見它的神氣。


    月淺心奇怪的湊上前去仔細一瞧。這才發現,它待過的地方,多出一道淺淺的血痕出來,難怪一直怏怏的。想來它拚命鑽進她的窗子,卻是在向她求救。


    “哼,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說的就是你這種人,不,你這種蜥。”


    窗外夜色朦朧,淺心燃起燭火,小東西很有靈性,乖乖地便自己順著她的衣袖爬上了手心,淺心小心翼翼地撥弄了一會,果不其然,鸞鏡的脊背下有道不淺的傷口,看樣子是被什麽東西噬咬過而留下的。


    月淺心想了想,迴頭翻箱倒櫃地找了一會,尋得了一個犀角狀的罐子,從中倒了點粉末給它均勻地塗上,可惜一時找不到包紮用的紗布隻得扯下頭上帶著的緞花發帶給它裹上。


    ‘‘我這裏隻有這一些藥粉,也不知道用在你身上管不管用,隻得死馬當作活馬醫了。你還是快迴到你主人身邊吧。’’


    鸞鏡乖順地舔了舔淺心掌心,似在道謝,一會便不見了蹤影。


    月淺心推開窗戶,已然沒了睡意,她大剌剌坐在高高的窗欞邊,任由淒清的寒風拂過臉頰,心念一動自袖管中摸出一管小巧玲瓏的篳笳,摸索了一番擱至唇邊,悠長的曲調泄出,攜了一縷悠長的神傷與寂寥。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


    彼路斯何?君子之車。


    戎車既駕,四牡業業。


    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騤騤。


    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魚服。


    豈不日戒?獫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樂聲越飄越遠,有人凝望夜色之餘,聞得夜曲,也不由暗自喃喃道,‘‘采薇?沒想到這偌大天烏也有人會吹得此曲。’’說罷兀自一笑,舉過酒樽殘留,一仰而盡,兀自飲下一世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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