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好酒樓經營的主題,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的多。因為買下酒樓後還餘下點閑錢,俏枝合計了下,決定給樓上的雅間置換一套新的桌椅板凳。雖說上下二層皆為江湖人士服務,但樓上那層怎麽也要體現出點傳說中的vip氣質。


    原先的老板隻注重了表象,什麽輕紗柔幔鋪了一層又一層;但內裏的桌子椅子卻還是樓下的那套,牆也是素白的,簡稱換湯不換藥。


    俏枝摸著下巴,迴憶著前世曾去過的幾個半俗不垮的酒樓,掂著銀子去路邊找了幾個抄信的先生,請他們提了幾首飲酒助興的小詩懸在了雪白的牆上,又悄摸托人找了幾個號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教坊女子畫了幾幅小畫,也掛在了牆頭。


    至此,按著清月所說,空蕩的房間裏總算添了點煙火氣。幾幅字畫俗而不雅,看著就符合江湖俠士所追求的放蕩不羈。隻是白簡對這幾幅字畫頗有微詞,原因無他,隻因為他和俏枝因著這幾幅畫積了點未報的宿怨。


    那日白簡主動請纓為幾個雅間題詞,一展他深藏不露的筆墨書法。隨手就拿了俏枝之前買到的鑲了金箔的厚紙,一團烏黑自他的筆尖傾撒,肆意風流,案前的少年咧著嘴角,笑意濃重,端的是風流倜儻好少年,狹義滿滿真君子!


    隻可惜...筆尖傾撒流露出來的是一坨坨大小不一,粗細不均的狂放草書。縱使俏枝不懂書法,也能曉得這坨硬被少年稱作草書的作品不太適合掛在牆上展示,於是她友好的將白大俠請了出去,將這幾幅大作隨手折巴了下塞進了抽屜。


    可這事情啊,往往就壞在了這麽一隨手上。那日白大俠即興創作時,秋月並不在場,因此對這件事毫不知情。好巧不巧,後麵她替俏枝收拾櫃台抽屜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幾幅不世出的大作。


    顯然秋月的鑒賞能力不及白大俠,見到這幾幅毛筆字,她隻皺了皺眉,以為是前老板留下的冤孽,便揉巴揉巴又隨手扔進了立在櫃台外的垃圾桶。


    於是乎,嚼著草根子幻想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白大俠夥同修竹從外麵晃蕩迴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幾隻綠眼泡的蒼蠅圍繞著垃圾桶嗡嗡的跳舞,而他們圍繞的中心恰恰好便是他曾經的大作,可惜已經被揉成了幾個團,且上麵還淋著各色惡心的菜湯。


    是可忍孰不可忍,白大俠看著這幅情景氣歪了臉,他蹬蹬的跑向二樓,大力的拍門宣告他的不滿,


    俏枝午睡被吵醒,神誌不清的拉開門,見到興師問罪的白簡愣了一瞬,旋即訕笑:“喲,白大俠今天迴來的這麽早。”


    白簡被這聲呦驚到,感覺有被冒犯。於是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眯了眯眼還了嘴。‘真刀實槍’的幾迴合下來,雙方看起來平局,但俏枝卻險勝在吵架,到最後雖弄明白了金箔紙被誰扔進了垃圾桶,但他倆這宛如如鯁在喉的微妙梁子還是結下了。


    搞定了字畫,剩下的便是純粹的消遣。俏枝迴憶起前世的酒吧駐場,便動了找說書人和唱曲人的念頭。古代的通訊技術並不發達,可也有自己的辦法。鄢陵城內最中央的地方立著塊告示牌,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在這塊牌子上粘貼告示,如若有人可以完成便可揭下。


    俏枝寫了張告示,又仿效現代房地產商的小廣告,將紙張的最末端裁成幾個長條,分別寫上了地址。這樣就算一家說書唱曲的不太合乎標準,也不用再去粘貼告示。


    這種新奇的下單方式很引人注目,告示欄不一會便圍了幾圈人,俏枝隱在一旁看了一會,便看到已經有幾個人猶豫著撕下了小條。


    迴到酒樓,俏枝喊來修竹,央他臨時充當一迴‘門童’,將那些前來應聘的‘求職者’,一個個的放進來。又親自跑了趟二樓,好聲好氣的邀請白簡充當麵試官,又真摯誠懇的道了歉,請求白大俠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她這無才無德無顏的弱女子計較。


    說不清是那段話打動了白簡,總之他冷哼了一聲,開了門。


    俏枝賠著笑臉,像供爺爺似的把他迎下樓,又頗為紳士的替他拉開椅子,伸手示意請他坐下。白簡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臉色總算有所緩和。


    嗨...真卑微。俏枝坐到白簡的另一側,默默的想到。將已經謄寫了好幾分的‘麵試問題’分了一張白簡,她清了清喉嚨,向門外喊,“有請第一位麵試者!”


    迎頭進來的是位穿著白衫拿著把折扇的公子哥,他舉止輕柔,像條蛇一樣的蜿蜒而行,眼角斜飛,點著淡紅的胭脂,輕輕一笑似乎便可露出千種風情,隻可惜...他的臉部線條剛毅,皮膚也是健康的小麥色,裹著的白衫就像是沒剝完殼兒的茶雞蛋,怎麽看怎麽違和。


    俏枝看著努力賣弄風情的白衫男子朝她蜿蜒而來,抖了抖臉皮,搶在白簡黑臉的前一秒對這位白衫人進行初試。


    “姓名。”


    “吾名安隱。”那公子‘啪’的一聲展開折扇,舉到了下巴邊,朝著俏枝露齒一笑。


    “...安公子你家是在鄢陵,對吧?”俏枝又抖了抖,注意到旁邊的白簡已經顯而易見的不耐煩,連忙繼續發問。


    隱安又用扇子遮住了臉,僅餘下一雙眼睛,朝著她風情萬種的挑眉:“姑娘說笑了,我是從桐城來得,今日才頭一天到鄢陵,這不就來您這兒找活兒幹了。”語調上挑,尾音甜得發膩。


    “那你既然是第一天來鄢陵,怎麽就想著來麵試了?沒想著多逛逛?”注意到安隱又要折騰那把扇子,俏枝連忙喊住他,“停!有事說事,不用擺造型!再動一下直接拒絕!”


    “啊....”安隱喟歎,幽怨的瞧了眼俏枝,將扇子合攏放在了膝頭,“這事就說來話長了...我是從桐林逃難過來的...”


    “我聽說桐林人家家富庶,米缸裏的米堆得連老鼠都吃肥了。你說你從桐林逃難過來,簡直是滑稽!”白簡敲敲桌子,麵露威嚴。一旁的俏枝煞有介事的點頭,直直的看向安隱。這便是她哪怕拉下一張老臉也要請白簡的原因,自己畢竟是外來者,原主又對行走江湖不熱衷,所以麵試上的有些事情,還是需要白簡這種江湖人士把關。


    安隱的臉色蒼白幾分,從茶雞蛋變成了土雞蛋,他的眼神變了幾變,突然掏出一抹絹帕,擦了擦眼角。


    ???俏枝傻了。


    隻見他嘴角下咧,一副泫然欲泣,將哭未哭的樣子:“我...我...想不到居然被這位公子發現了嗚嗚嗚...”


    白簡挑眉,冷眼看他表演。


    “我..我...”安隱抽抽噎噎卻偏見不到半點眼淚,因此隻能算作幹嚎:“我確實是從桐林逃出來的不假,但我其實是個...是個...”他突然扭捏起來,“是個....孌童。”


    ???啥?俏枝挑眉,仔細的打量安隱,這...不都說古代的孌童大多貌美嗎?眼前的這個怎麽看怎麽都和傳說中的孌童不沾邊啊...她確認到:“嗯...麵首?”


    安隱的目光又幽怨了幾分,扁著嘴點了點頭。


    注意到俏枝不信任的眼光,他目光四散,像是陡然破碎的珠寶,低下頭,幽幽的道:“您別看我長相一般,但我唱歌極好...也就因為這個,主人才寵愛我。”又抬頭,眼角留了一滴淚,“他不但禁錮我,還要囚禁我,還要家暴我!我..我廢了老大勁兒才從桐城逃了出來...”


    額...終於進入正題,俏枝忙不迭的叫他露一手,安站隱起,像模像樣的清嗓子,輕輕柔柔的笑,“那我便獻醜了。”


    “嗯?”俏枝怔住,仔細的聽他唱歌,確實十分好聽,帶著一絲獨特的韻味,幽幽的飄蕩在店裏。


    一曲畢,白簡俏枝通通呆住,安滿隱意的瞧著他們的神色,側著頭,眸光羞澀:“我還會撫琴....”


    人才啊!俏枝肅然起敬,她的酒樓最缺的不就是人才嗎!隻是...她想起這位安公子的身份,又猶豫了:“安公子你的才藝很好,我們很滿意。隻是你的身份...”皺了皺眉,一切盡在不言中。


    安隱立刻道:“您不用擔心...其實這也是我一開始隱瞞身份的理由...當時主人憐惜我,將我贖出來時,把賣身契撕了,給我入了個人戶籍....”他抬頭看看結了蜘蛛網的房梁,“誰能想到,男人都是薄情寡義的東西!他厭倦了我..卻嗚嗚嗚卻還不放過我!”


    同為男人的白簡咳了咳,將腦袋偏了過去。


    俏枝聽了這句話卻還有些猶豫,扯了扯白簡的袖子,小聲的同他商量:“白大俠,安公子的這種情況..如果我們收下他,日後他主人尋來,會不會報官啊?”


    白簡道:“約莫不會,且孌童本就是當今聖上所禁止的東西。孌童麵首這種大部分都是私下流傳,便是有賣身契也不一定做得了數。”語氣酸了酸,“想不到餘姑娘懂得還挺多啊?連麵首都知道。”


    俏枝嘿嘿傻笑,“那這位安隱公子...便收了?”


    白簡敲了敲桌子,沉思片刻,緩緩的搖頭,


    一直默默注視著他們往來的安隱公子見到白簡搖頭,直接嚎出了哭腔:“我雖為孌童,地位低賤,卻也自有一番傲骨。不知公子對我有何偏見,至於這樣難為我...”他抬起袖子擦擦眼淚,“我從桐城一路逃命過來,吃不飽穿不暖,眼看著即將橫屍街頭,然後便看見了您家的告示...”


    “我誠心誠意的來了,甚至不惜向您二位展露自己的傷口,本以為就算當不成也能交個朋友,沒成想卻...”安緩隱緩轉頭幽怨的看著酒店裏唯一一根大梁,“不如便...撞死在這裏好了...也...也算是...”說著他就顫抖著閉上了眼,似乎在做心理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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