蔭邱城剩下的大鏢局,因大威鏢局歸屬的問題大打了一場,各自死傷了不少好手,最終,還是如意鏢局更勝一籌,金總鏢頭把大威鏢局攬入懷中。


    至於陸韶的妻妾兒女,消息倒是少的可憐,趙闕在客棧聽到的唯二傳聞,一則是那些大鏢局把陸韶的三個兒子俱都殺了,妻妾閨女瓜分,二則為,防止大威鏢局死灰複燃,不管男女老少,隻要是陸韶的親眷,全都拉出城外坑殺。


    “兩敗俱傷。”李鳶子搖頭歎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趙闕對她莫名的感歎,充耳不聞,所謂眾生畏果,正是這般,畢竟在陸韶的心裏,他布下種種算計,吞並誠意鏢局,委實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誰能想到,半路殺出了個趙闕,將大好局麵毀於一旦。


    鍾逾明第二天趁著沒事,外出裁縫鋪為三人各購置了兩件衣物,以備不時之需。


    李鳶子喜歡鍾逾明拿迴來的紅裳,換上後,讓鍾逾明進了屋,拿著銅鏡,使她仔細打量。


    原本的紅衣,穿的時間長了,小地方多有破損,她幹脆就換上新衣服,在趙闕的旁邊招搖。


    “嗯嗯,不錯,肥瘦適合。”趙闕評價道。


    三人收拾了收拾,騎馬、駕馬車徐徐穿過集市,去往蔭邱城的城門。


    李鳶子性格捉摸不透,有小姑娘的任性,另外,小小年紀便是這般武學修為,多少帶點自負,隻是,她在趙闕麵前自負不起來,誰讓趙闕即是鼎鼎大名的輔國大將軍趙勾陳,又是連殺董遼、範狄的江湖新起之秀陳悲璨。所以,李鳶子隻剩下了小姑娘的肆意淘氣。


    “多謝,能從你口中說出這種話,想來我的新衣裳是真的不錯。”李鳶子翹著二郎腿笑道。


    她的兵器紅纓槍堪堪能在車廂裏放的開,手摩挲著槍柄,由於近幾次打鬥,趙闕囑咐她不必插手,他一力承擔,李鳶子就把紅纓槍扔在車廂裏擱置,倒也不怕有賊人竊取,紅纓槍裏存有她的真氣,不超出一定的範圍,但凡有外人觸碰,她便感知的到,淩空禦槍刺殺小賊。


    鍾逾明騎著馬冷不丁的說道:“李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先生對外人從來隻是好話說盡,不說半點壞話。”


    李鳶子霎時臉就變了。


    挪動屁股,挽著趙闕拽著韁繩的臂彎:“他說的可是真的?”


    “哎呀,別聽鍾逾明瞎說,這身紅衣裳,確實與你般配。”


    李鳶子垂頭思考了下:“嗯,我信你!”


    “嘿,你信就信了,掐我幹嗎?”她在趙闕的胳臂軟、肉上,輕輕掐了一下,趙闕裝模做樣的齜牙咧嘴道。


    “許姑娘還會不會追著你的蹤跡找你?”她問道。


    趙闕放慢了馬速,集市上的百姓擁擠,一邊高喊父老鄉親讓一讓,一邊答道:“許姑娘連我們去了哪,也不知道,如何來追?”


    李鳶子暗自唿了口氣,本想隱晦曲折的問,又感覺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直接問出來,得到了趙闕肯定的答複,她才把飄到半空的心肝,給放進肚子裏。


    駛出了集市,城門的官兵簡單盤問,隨後,趙闕揮鞭,馬車隆隆的向著前方疾馳,鍾逾明縱馬在旁,雖說田野已再也看不點丁點的綠意,卻自有一種天地之間的大豁達,一眼望去,天地不同方覺遠,頗讓人有拋卻煩惱結茅隱居的念頭。


    “趙闕……”


    “嗯?”


    “王鐵廬會不會就此一蹶不振?”李鳶子雙手交疊放在後腦勺,倚著車廂問道。


    趙闕歎息:“不知道,不過,換誰遇上了這種坎坷,也不好跨過去。”


    “你的看法是王鐵廬跨不過去嘍?”


    趙闕似乎想到了別的事:“得看王笠,王鐵廬跨不跨的過去,或許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啊?”李鳶子不明所以。


    趙闕解釋道:“王笠振作精神,重立誠意鏢局,王鐵廬也許會重新點燃活下去的希望,不然,就憑我們看到的樣子,下半輩子,隻能渾渾噩噩了。”


    “唉,人啊,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碰見難過去的坎兒了,珍惜當下才是最重要的。”李鳶子的話不無道理。


    趙闕高看她道:“小姑娘,你居然對生活理解的這麽深刻?”


    “你別忘了!我可是恨秋山傳人!”


    “忘不了忘不了,恨秋山於西塞有大恩,本將一直都記在心裏呢。”趙闕忽然非常認真的說道。


    李鳶子得到的結果很是滿意,對對對,趙闕就應該這麽待她。


    “隻是……”趙闕話語一轉,“難道你不向我多請教請教武學上的事嗎?”


    “啊?”李鳶子呆了下。


    趙闕故意神秘一笑:“哦,是了,本將的事,外界不甚清楚,其實,本將武學巔峰時,為璧暇境。”


    上境、下境他沒說,在他這個年紀就能到山巔三境,不說曠古絕今,縱觀今人古人,也是極為極為罕見。


    李鳶子馬上搖頭:“我才不信呢!騙誰呢?要是這麽輕鬆就能成為山巔三境的大宗師,天下的武夫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吧,臉紅不臉紅!”


    “哈哈……”趙闕似乎承認他是說的玩笑話了,“萬一呢?”


    “萬一我也不信,太驚世駭俗了!”李鳶子一口咬定。


    三人旭日東升時啟程,現在大日掛在中間,已是午時,而今的氣溫已經很低了,唿吸出的氣恍惚薄霧。


    遙遙看見一家坐落在路邊的酒鋪。


    “吃頓飯再趕路?”趙闕問道。


    李鳶子又沒有其他的事,嗯了聲,又問道:“不耽誤你的行程?”


    “不會。”


    馬河川的消息遲遲沒來,趙闕也不急,反正他總會去往南揚州城,至於魏客的行蹤,一樣成謎。


    千頭萬緒,沒個線頭,但急也急不得,總不能趙闕一怒之下,調來十萬大軍,全都充當斥候,滿南揚州的搜尋馬河川跟魏客吧?那就成謀反了。


    提到此事,鍾逾明算了算時間,朝趙闕說道:“先生,其他人應該快到州城了。”


    “該殺的人總能殺的。”


    鍾逾明點點頭。


    自從跟著趙將軍後,無論任何的目標,皆能一步步的實現。


    以一座西塞對抗整個寒山王朝又如何,還不是數次讓寒山大軍,铩羽而歸?至少,再如何惡劣的戰況,西塞都未像南疆與北境一般,向朝廷求兵求錢糧。


    兵部之中,不管是誰,也得承認一個事實,西塞軍在戰力上,勝於南疆、北境兵卒。


    到了客棧。


    趙闕下了馬車,伸出手,李鳶子笑著,抓住他的手,跳下。


    鍾逾明喊道:“小二?”


    一位看樣子十八九的年輕人,高喊來了,哈著氣跑出來,連忙牽馬進簡陋的馬廄,喂上馬草。


    趙闕進了酒鋪,簡簡單單,吃飯的地兒不大,幾張桌椅有序的排放,裏邊兩間房子像客房,庖廚在角落。


    既是掌櫃又是廚子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問道:“三位客官點些什麽?”


    酒鋪裏空蕩蕩,並未有其他人。


    此地離蔭邱城不是特別遠,那些從青石城走的江湖人,多是在蔭邱城休息好,備上足夠的幹糧,悶頭趕路。


    而三人雖是也備下了幹糧,不過考慮到李鳶子這位還要長身體的小姑娘,趙闕仍然選擇進鋪子裏吃口熱乎菜。


    趙闕笑道:“有什麽上什麽吧,吃不了的話,我們帶走。”


    “好嘞,三位客官稍等,菜都齊活了,爐子也燒著呢,馬上就能上齊,哎,小二,趕緊去給客官熱酒,天氣忒冷了,喝口熱乎乎的酒水,祛祛身上的寒氣!”


    小二如得令的士卒,屁顛屁顛的去熱酒。


    掌櫃的切了一盤牛肉端上來:“客官,這牛是自己家養的,您嚐嚐,絕對勁道。”


    趙闕拿筷子夾了一塊送進嘴裏,不光勁道,味道也不錯。


    說了一頓好話。


    掌櫃又樂嗬嗬的進了庖廚準備其他的菜肴了。


    有中年婦人出入,她向趙闕等人靦腆笑了下,趙闕點頭示意,婦人應該是掌櫃的妻子。


    這就是隻有一桌客人的好處了,不多時,酒鋪可以做的菜,一一端上。


    三人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頤。


    加上熱乎乎的酒水,身上的寒氣盡去,絲絲縷縷的疲憊也頓時消失無蹤。


    大夏南國的寒意,趙闕絲毫不在乎,相比西塞,這點寒冷完全和小孩子過家家沒什麽兩樣,但李鳶子就不同了,即便是半山三境的武夫,她對南揚州的氣候,也是特別不習慣。


    雖說路上她並未開口,趙闕瞧她時不時的忍不住寒冷哆嗦下,便一目了然。


    上完菜,掌櫃讓小二多為三人添上酒水。


    “這是免費送給三位客官的,一點小意思。”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趙闕放下筷子,抱拳笑道。


    掌櫃望著外麵的天兒,隻見陰雲凝集:“往年的這個時候,都會有雪了,看來今年也不例外。”


    下雪的記憶,趙闕印象深刻,南揚州一整個冬天,下不了幾場雪,所以,每逢下雪,他都會興奮的不得了,去了西塞後,不禁風沙一年到頭,就算冬天的雪,一下起來,就像無數棉被自天上扔下,初時還異常的興奮,當披甲迎雪大戰,那種滋味就不好受了。


    自青石城到西塞時,恰好就是冬季,他第一場與寒山兵卒的搏殺,記憶清晰,風雪裹挾著沙子,狠狠捶在臉上,他都誤以為是敵軍的刀砍在了自己的麵龐。


    彼時的潘季訓在那場大戰裏,不禁怒喝著趙闕打起精神,丟了那股子氣,意味著馬上戰死,且還為他這位菜鳥,擋下了數次陰狠砍殺。


    再之後,趙闕如一顆耀眼的將星冉冉升起,憑借著戰功步步成為領軍的將領,潘季訓從他的上司,變成了下屬。當然,他也知道,潘季訓的大能耐,又念及護佑自己成長的恩情,把他安置在重要的職位,潘季訓也未令他失望,能征善戰,橫掃四方。


    在寒山王朝的諜報裏,潘季訓同樣是需要但凡有任何方法,必須殺死的西塞將領之一。


    趙闕一口把碗裏的酒水喝幹:“下點雪好啊,瑞雪兆豐年。”


    “客官說笑了,都說咱們南揚州富庶,嘿,這些年可不好過,我家裏本來也有點田地,後來遇到災年,莊稼收成不好,為了活命,暫且把田地抵押給鄉裏的老爺,換些活命的口糧,誰成想,一來二去,當我要贖田地的時候,反而我欠老爺的錢了,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沒去告官府?”


    “告了啊,官府的老爺們說,按照抵押文書上寫的,我確實欠鄉裏老爺的錢,那點田地不夠還債的。”


    趙闕明白了,利滾利,滾來滾去,掌櫃贖田的錢,便不夠了。


    “我啊,大字不識一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後來才從一位好心秀才那裏知道,鄉裏的老爺,趁著我抵押田地,放了高利貸。幸虧我還有一手做菜的手藝,開了這家酒鋪,辛辛苦苦的把欠老爺的錢給還上了。以後啊,賺的錢都是自己的嘍,等錢多了,置辦下好田地,這下得多買點,遇到災年也不會走投無路了。”


    趙闕問道:“像你這樣的百姓多嗎?”


    “怎麽不多?現在沒田的百姓比比皆是,各地的老爺倒是田地越來越大,而這些天天都是苦日子的人,隻能去老爺那裏當長工,勉強活命……至少餓不死。”掌櫃的神情憂鬱,大半輩子倏忽已過,迴首卻不堪入目。


    趙闕心裏不太好受,再這麽下去,如果北方的戰亂燒到南揚州時,此地也不見得不會出現動、亂。


    莫非,大夏的氣數,真的盡了?


    “朝廷的稅一年比一年重,鄉裏的那些老爺一個個的都在叫苦不迭,他們都活不下去了,指望他們才有口飯吃的老百姓,又該怎麽辦?”掌櫃悠悠說道。


    趙闕無言以對。


    大夏仿佛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拿著的拐杖,還能打人,不至於被人欺負,身體卻腐朽不堪了。


    “嘿,不說了不說了,瞧三位客官的裝束就不是咱們這樣苦哈哈的窮苦人。”掌櫃的自知失言,向趙闕作揖道歉。


    “掌櫃嚴重了,事實如此。”


    “各位是從哪裏來?”


    “青石城。”


    “哦,聽過路的客官說,青石城剛經曆了一場大亂,唉,又是老百姓遭罪。”


    趙闕未予置評。


    吃過了午飯,吃不了飯菜的帶走,趙闕多付了些錢,見他出手闊綽,掌櫃可是說盡了好話。


    那位十八九歲年紀的年輕人,牽著韁繩把馬匹拉出馬廄,目送三人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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