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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為端起酒杯就不再疲憊,我以為收起眼淚就不再傷悲,喝醉了,隻是身體被麻醉,傷心被打碎,而我卻越發清醒我是誰,從你離開後,醉與不醉都一樣,走與不走都彷徨,可是清晨的陽光,照在我失血的臉上,感覺還是不一樣,就像心中裂了傷,你卻撫摸我手上——張緘《醉與不醉》。


    周六,張緘早上一覺醒來後,到衛生間刷牙洗臉,他被鏡子中的自己嚇了一跳,鏡子中的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是誰,他在鏡子麵前做了幾個隻有他才能做出的鬼臉,最後無奈的承認那個大叔是他自己。


    歲月不饒人,現在看來歲月不僅沒有饒恕張緘,而是一直在虐待他。他真切的認識到自己已經三十六了,不能再騙自己了,他不明白自己怎麽就突然三十六歲了,真相讓他一陣沮喪。


    他試圖努力的迴憶自己是如何一路長到三十六歲的,迴憶的世界卻像一個碎片和另一個碎片在較量和碰撞,無法連成一個整體,始終是一片混亂,他發現記憶裏的時間在流逝的過程中存在大量的斷點和裂痕。


    他可以迴憶起小學、中學、大學、工作上的很多事情,但這些事情中間有交叉有斷裂,怎麽都不是一個完整的樣子,就像一堆被肢解的豬肉,怎麽拚湊也無法還原成一頭活蹦亂跳豬的模樣。


    或許人在成長的過程中,大腦會選擇性的遺忘一些自己不願迴憶或觸及的事情,這極有可能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但這樣也容易造成記憶的缺失和錯位。


    一輩子真的很短,記憶容不得我們太悲傷。


    沒有和張緘一樣經曆的人是體會不到他的悲傷,他悲傷的都忘了為什麽要那麽悲傷。


    張緘覺得似乎隻是一覺醒來,他就成了中年人,除了人老了,還有一個叫孫麗的老婆,兩者對於他來說都不是什麽好消息。初中的時候學了一句英語:nonewsisgoodnews。意思就是除非你是傻子為什麽要得到消息,消息是一種負累。


    張緘刷完牙後去敲孫麗的臥室門,目前的情況是張緘睡在主臥,孫麗睡在次臥。孫麗說次臥聚氣,所以她經常生氣,一生氣就便秘,馬桶都換三個了,我告誡自己看在馬桶的麵子上不要惹她生氣。


    他們現在的關係怎麽說呢,比朋友差太多,比仇人好一點。


    “孫麗?”他很認真的在門前問,甚至有點緊張。


    他真希望屋內沒有人迴答,然後他推門入室,發現書桌上用他的虎柄黃銅鎮紙壓著著孫麗留下的一個小紙條,上麵真誠的寫著:不要找我,此生再也不見。十個鎏金小楷,熠熠生輝,照在張緘憔悴的臉上,燙平他滿臉的皺紋。


    這時張緘會毫不猶豫的拉開窗簾,把窗戶打開的極致,放聲大哭,哭不出來就想他去世十年的奶奶,聲音大的一個小區都能聽到他像杜鵑啼血一般哀婉的絕望,如果有熱心人士進來勸阻,他還打算哭的時候昏厥幾次,看著他們一哄而散驚慌失措的逃離,暫時平複一下悲傷的心情。


    哭累了他就把孫麗沒有用完的生薑全部切成片,一股腦的直接貼在自己雙眼的眼皮上,讓自己變成兔子,這樣不管到什麽地方,人們都會發現一個被女人拋棄了的男人從裏到外的悲傷。


    神愛世人,張緘愛兔。


    隨後一段時間,小區廣場舞隊的幾個主力大媽,跳完舞後顧不得擦汗就聚在一起,壓著聲音尖著嗓子說二號樓有一個男人老婆跑了,哭的老滲人了,我孫子聽了幾晚上都發癔症,還沒有辦法就找他麻煩,唉,誰攤上這事也不好過。然後她們一起搖頭歎息,等幾分鍾後換好衣服,就有說有笑的迴家看電視去了。


    “幹麻”確認是孫麗後,張緘有莫名的失望和難過。


    “沒事”張緘緩了緩神說道。能有什麽事情呢,張緘每次下班迴到家,洗漱完畢後,張緘便在自己的臥室聽懸疑恐怖小說,前一陣子趕上蜻蜓fm充值優惠,滿三百送一百,張緘毫不猶疑的衝了五十。孫麗在她房間學習聖經,進行係統的知識總結,看累了就學唱讚美詩,她們有自己的群,在群裏比著誰唱的難聽,這樣她們就能用歌聲洗滌人間邪惡。


    “神經病”孫麗氣惱的聲音隔著門傳到張緘的耳朵裏,讓他頭腦嗡嗡作響。有時張緘也覺得自己精神真的出了問題,不然怎麽就娶了她呢。但張緘從來都不後悔,因為後悔有個屁用。


    張緘走到客廳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東西就準備迴家看父母,他在小區門口買了兩把香蕉,其他吃的沒有什麽可買的,因為父母的牙都掉的差不多了,買完水果張緘在路邊打了個出租車出了山南。


    去年的時候,孫麗沒有和張緘一起迴家過年,張緘禮貌的問她迴去不迴去,孫麗白了張緘一眼,估計是鄙視張緘的智商。其實她心裏明白的很,張緘的父母巴不得早點讓他和她離婚,這樣在他們有生之年可以抱上孫子,他們現在完全不需要孫麗,她不能給張家帶來任何希望,他們容忍得了貧窮,容忍不了絕望。


    孫麗需要上帝,張緘的父母隻需要孫子。


    孫麗沒有迴家的那個年,張緘的父母絕口不提孫麗為什麽沒有來,她沒有來應該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來了反而不正常,他們也不希望她來,來了除了給他們添堵還給鄰裏笑話看,對於他們來說後者比前者傷害力更大。


    從h市的燃氣公司門口,張緘坐上了直接開往到老家的大巴,從燃氣公司到張緘的老家張家村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


    七月的陽光從車窗照在臉上,讓人感覺到無比的慵懶,隨著車輛的行駛,張緘很快進入一種恍惚的狀態。


    張緘每次坐車,都盡量選擇坐靠窗的位置。這樣他就可以看到窗外的人、樹木、建築還有牲口,這樣使他感覺不太孤單,他麵無表情的看著窗外的景色後退,這樣景色就像朋友一樣和他揮手告別,他也可以理所當然的覺得自己在外麵混的很好,有好多朋友,迴到家父母肯定高興,孩子出息了,比他們自己出息更能給他們帶來滿足和幸福。


    隨著車子的行駛,有那麽一段時間,在後退的景色之外,在無法觸碰的往事之間,就那麽剛剛好,恍惚的讓他分不清身在何處,分不清現在和將來,分不清快樂和痛苦,這是一種大醉後漸醒的舒服和快樂。


    他需要一段旅途把自己擠壓的記憶釋放或去粉飾一些痛苦的往事,讓以後迴憶起來即便苦澀,也有粉飾後的芬芳。記憶有時真的是虛假的,特別是當自己堅定的欺騙自己的時候。在旅途中,車上偶爾播放的一首歌,可能會觸動一段往事,鮮活的記憶瞬間被打撈,在陽光下閃光,讓人觸不及防,讓人淚流滿麵。


    張緘清晰的記得他和他的初戀,一個叫燕子的女孩分手的那個夏天,他坐大巴車從鳳城到張家村的時候,他就坐在汽車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那年他高考落榜,同時也毫無懸念的失去了愛情。車內放著小剛的《我的心太亂》,他緊捂著雙眼,不讓別人看到他在流淚,他蜷縮身體,不讓別人發現他在顫抖。


    就這樣他一路聽歌,一路流淚。那年張緘十九歲,好脆弱的年齡。


    張緘醒來的時候,車剛好行駛的鳳城的圓盤路,圓盤路的東南角是一個很小的公園,19歲的張緘和那時的燕子稱她為“大橋公園”,其實也就是一個大池塘,圍著池塘栽種了不少柳樹和桃樹,柳樹之間砌了小石凳,有點揚州瘦西湖三步一桃五步一柳的味道,池塘裏放著兩個自助的腳蹬的小船,如今小船已經破敗不堪,被遺棄在池塘邊。


    醒來不知身是客,關於燕子的記憶也紛至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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