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十月十八號早上八點十九分,和往常一樣,我起床為你準備早餐。冰箱裏還有昨晚上吃剩下的半盤魚香肉絲,一碗酸菜粉絲湯,我把它們放在電飯鍋裏蒸了,又拌了小半碗紅油豇豆。


    你喜歡吃過我媽泡的豇豆,於是每次從老家迴來,我們從淘寶上買的劣質行李箱裏總要放一兩罐泡豇豆,那股酸酸的味道就會變成一塊牛皮糖,在行李箱裏存在很久。


    當然,今天理因是平凡的一天,就和往常一樣。但前提是,沒有發生那一件事……


    十點多的時候,你收拾完東西準備出門,公司裏又要讓你出差,我沒有在意,因為你離開,隻是暫時,總會迴來。我沒有和你擁抱親吻,沒有替你整理額前有些淩亂的劉海,你跟我說你要走了的時候,我正坐在沙發上看書,隻是隨口應了一句。


    我沒有看你最後一眼,你離開,再也不見。


    下午三點的時候,我感覺肚子有些餓,準備起身去找點吃的。就在這時,電話響起,是你的號碼,說話的卻是另一個男人,我的心裏突然感到莫名的不安。


    “你好,請問是劉沐辰先生嗎?”


    “嗯。”


    “你的太太是不是陳苗苗。”


    “嗯。”


    “我是巴中市派出所的王瀾,你的太太……”


    後麵他說了什麽,我實在是記不清了。時間於那一刻變得破碎,混亂,連著我整個的身體和靈魂,一起破碎開來。我的記憶也隨著那個電話,終止。


    王警官告訴我,你死於一場車禍。當時,那輛貨車刹車突然失靈,闖了紅燈,然後撞向正走在斑馬線上的你。他還告訴我,我可以通過走法律程序,得到一筆錢。


    我替你去過那個司機的家裏。男人是陝北的,女人是巴中本地人,看樣子大概五十多歲,有兩個孩子,擠在一個隻有二十平米的小空間裏。我去的時候,他們很客氣,甚至有些惶恐。在把孩子趕出去之後,男人直接跪在了我的麵前,不停的向我道歉,在他準備向我磕頭的時候,我扶起了他。然後,我笑了笑,問旁邊的女人:“大姐,我餓了,你能給我煮碗麵條嗎?”


    後來,我沒有再去找過他們,沒有去法院,也沒有要他們東拚西湊拿來的十萬塊錢。我知道,你會理解我的。


    你出事之後,我沒有告訴其他人,但他們好像都知道了。林恩專門給你寫了一篇悼文,是用古文寫的,其中有一句是“蒼天何意,任玉蘭先萎,夏荷失真”,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寫文章喜歡借喻。我昨日燒給你了,你可以仔細看看。


    給你挑選衣服的時候,我有些猶豫不定,幸好有曉雨,給你挑了一件淡藍色長裙,能夠拖在地上的那種,之前你想穿,卻一直忍不下心買,說等到以後寬裕些了再說,現在想起來,我總後悔。你不是安慰我的對不對?上周星期六我又夢到了你,你跟我說,你很喜歡這條裙子。


    我還專門要求人家不要給你化妝,我知道你不喜歡。你總跟我說,這個世界上,真,就是美。可你離開了之後,我發現自己有些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似乎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幻,我一直是在夢中,過著別人的人生。不然,你怎麽會不在?


    我去醫院接你的時候,那枚結婚戒指依舊帶在你左手的無名指上,隻是上麵沾了你的鮮血。我想了想,還是把它摘了下來,用衛生紙稍微擦了一下後,帶在了我右手的無名指上。現在,我手上有兩枚結婚戒指了。我還拿到鼻子前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你常用的那瓶檸檬味手霜的味道。


    你晾在陽台上的內衣和襯衫已經幹了,但是我沒有收迴來,因為,我在等你。對了,我準備過兩天把小龜送給陳儀,她之前就跟你說過想要這隻小龜了,但你舍不得。不過現在,我知道你會同意的對吧,畢竟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


    苗苗,我想你了,你離開之後,我才發現自己有多笨,有很多事情我都拿不定主意,可笑我之前還總埋怨你不尊重我的意見。


    我帶著你從殯儀館出來的時候,爸爸正在門口等著我們。媽媽沒有來,因為她正躺在醫院,不過你不用擔心,哥哥在那邊照顧她。你離開之後,她的糖尿病更加嚴重了。


    我和爸爸商量,準備帶你迴自貢老家。我們選擇坐火車,因為這樣路程可以長些,你也可以多陪我一會兒。我把你抱在懷裏,用衣服輕輕的蓋在你的身上。


    這一路上,我一直在看你。骨灰盒上的你,依舊是那麽的文靜,可愛,嘴角還掛著微笑,這張照片是我們一六年去華山的時候照的。殯儀館老板問我用哪一張照片時,我一下就想到了這張,因為這張照片裏的你,最純粹。記得嗎?這是你自己親口告訴過我的。


    我們當初沒有舉行過婚禮,所以我也就沒有給你舉行葬禮。我們都喜歡簡單,之前覺得隻要兩顆心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就已經是在一起了。更何況領過結婚證,在法律上,我們也是夫妻,所以沒必要在意那麽多繁文縟節。


    現在也一樣,我們的心依舊在一起,你依舊在我身邊,是我法律上的妻子,一樣沒必要注意那麽多繁文縟節。但不知為什麽,我心裏總感覺有些虧欠。


    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很平靜,一直沒有哭,冷靜的處理著你的身後事。不睡覺也不覺得困,不吃飯也不覺得餓,我甚至還能反過來安慰我們的親人和朋友。


    但在我將你帶迴故鄉,帶迴那個小鎮。當我將你的骨灰撒在一顆小樹苗的根部,並且蓋上最後一捧泥土的時候,我哭了。


    剛開始是無聲的哭,然後漸漸變得撕心裂肺,似乎要將這麽多天存著的眼淚,一次性的揮灑出來。淚水落在泥土上,摻和著你的骨灰,滋潤著樹苗成長。


    迴家的時候,我在路上看到一個人,像你,我追過去,但總是跟不上……


    二


    我現在坐在書桌前,冷靜的出奇,似乎不是在講述我們的故事,而是在跟你講別人的故事。我每寫一句話,都會望向你原來坐的地方,你喜歡坐在那裏看著我寫作,有時你也會拿一本書,我寫,你看。


    我知道你一定還在那,隻是我看不見,摸不著,但我能感覺到。是你,你的眼神,你的思想,你的微笑都在,你不在。


    我現在越來越不願意開口說話,朋友們都說我變得沉默了。隻有你知道,其實我一直都在說話,隻是很少用口。我一直在和你說,日也說,夜也說,醒的時候說,睡著的時候也在說。他們聽不到,是他們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我們也曾討論過死。是的,你我都知道,人人都會死,隻是時間的早晚。當初,我向你求婚的時候,我告訴你,我愛你,可我不能保證永遠跟你在一起,但不出意外,此後這幾十年我都在。


    是啊,不出意外的話,你現在應該給我端來一杯牛奶,然後拿走我的筆,批評我寫的文章,為什麽總是帶著一點悲觀情緒。但是,你沒有,這讓我感覺,我是個騙子、罪人,似乎都是因為我當初的不堅定,允許了意外的發生,你才會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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