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早上第二節基礎寫作課程後,劉沐辰抄起兩本輔導書,關掉ppt,和下課的學生們一齊走出了教室。


    早晨的霧氣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略帶些涼意的小雨,輕飄飄的從天上落下來,衝散了許多成都空氣中一到秋季就經久不散的灰塵。劉沐辰抬頭看了眼暗淡的天色,無奈的搖了搖頭,心中歎道,早上怎麽就忘記拿把傘呢?


    此時,已是深秋時節,北體旁邊的人行道兩旁,過了這麽多年依舊低矮的銀杏樹,樹葉已經變得金黃,枝頭間的白果掉落在地上,被過路的行人踩碎,散發著陣陣形容不出的惡臭味。劉沐辰一路悠哉悠哉的走著,倒也不介意落在他頭上、肩上的幾片秋日黃葉。


    劉沐辰住在十號院,是最近兩年才修起來的一棟樓,位置在原來南體旁邊的那塊荒地上。前兩年他在川大考完研之後,在恩師李雅建的引薦下,迴到了母校任職,現在教大一的基礎寫作課,被學校分在了新建不久的教職工宿舍。這幾年成師發展的不錯,所以新建成的教職工宿舍,三室一廳,倒也稱得上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走到食堂門口,劉沐辰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吃午飯。雖然職工宿舍也有小廚房,但他今天下午還有別的班的課,就想著去食堂湊合一下。但中午這個點食堂裏人很多,倒也不是劉沐辰自持老師的身份,隻是單純的不喜歡那種擁擠的感覺。


    就在劉沐辰站在食堂門口,猶豫不決的時候,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心中有些不喜,微微皺了皺眉頭,轉過身看去。但當他看到身後的那個人後,原先的幾分鬱悶一掃而空。


    “李師,怎麽是你啊。”


    “怎麽了,小沐,看你剛才的表情是想轉身罵老頭子兩句,解解氣呀?”李雅建剛說完,就又拍了劉沐辰的肩膀兩下。


    劉沐辰無奈的笑了笑,“李師,沒你這般為老不尊的哈。”劉沐辰看了一眼站在李雅建旁邊的那個女孩子,“更何況您老旁邊還有個女學生呢,就不怕被人家笑話。”


    “自家閨女,怕什麽。”


    “你的女兒?我咋不記得你有三個女兒呀,莫非是你瞞著師母……”


    “呸,你個臭小子,滿嘴胡說什麽,小心我轉過頭告訴你師母,看你下次到我家蹭飯時你師母她收不收拾你。”


    “嘿嘿,不敢不敢,我就隨口開個玩笑嘛。那這個女孩子跟你什麽關係?”


    “哼,你自己沒長嘴?咱們兩個一唱一和,把我閨女一個人冷落在旁邊算怎麽迴事?”


    “我的錯,額,那這位姑娘,你……”


    李青雨之前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一老一少在那吵嘴,笑的花枝招展。這會兒聽到兩個人把話題扯到了自己身上,就直接出口打斷他。


    “你好,我不叫姑娘,叫李青雨,青草的青,秋雨的雨,你口中的這個老頭是我舅舅。”


    劉沐辰尷尬的扶了扶眼鏡框,“你好,我叫劉沐辰。”


    “我知道你。”


    “哦?”


    “舅舅跟我提起過你,說你是他的得意門生。”李青雨說道這幾個字時,故意一字一頓的,略微停頓後,她又接著說道,“而且啊,還是個詩人,我以前讀過你寫的一些詩詞,記得有一句是''一飲酒半杯,望梅思幽處'',是你寫的對不對?”


    “嗯,這首詩是我大一時寫的,時間太早了,寫的也不太好,名字叫《飲酒》。”


    李青雨打量了一下劉沐辰,隨口說道,“但我看你不像是個詩人。”


    “那你覺得詩人,應該什麽樣?”劉沐辰聽到這裏,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有在意這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子說的話。


    “總之不是你這個樣。”說完,她對劉沐辰調皮的一笑,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嗯,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那我以後就不寫詩了。”劉沐辰說完,還真就象征性的點了點頭。


    “切,誰信啊。”


    “你們兩個小孩說個不停,就讓老頭子一直陪你們站在門口啊?”李雅建看著兩個孩子能夠聊的來,臉上也掛著笑容。


    “李師,書上說站立有利於血液流通,可以延年益壽。”劉沐辰一本正經的說道。


    “哼,我都站了這麽多年了,還不夠?你小子少給我油嘴滑舌!”李雅建說完就照著劉沐辰的額頭拍了一下。


    劉沐辰有模有樣的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道,“得得得,為了將功補過,今天中午我做莊請你們在食堂吃點粗茶淡飯,你們隨便點,可好?”


    “這些年你在我家吃的少了?”李雅建撇了撇嘴。


    劉沐辰尷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再說什麽,就走上前撩起食堂門口的塑料簾子,讓一老一少先後走進食堂。


    劉沐辰來自農村,家裏條件不是很好,從小沒少吃苦,也許是應了那句話,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所以他比一般人性格早熟。


    上大一時李雅建教他們班的文學經典導讀課,有一次李雅建在課上讓學生們進行一個以“人生的苦難”為主題的故事分享,劉沐辰就一臉平靜的講了自己略為淒慘、波折的童年經曆,讓李亞建都忍不住動容,從此就對劉沐辰多了幾份關注。


    但真正把兩人關係拉近的,還是有一次李亞建讓劉沐辰幫他取快遞送到辦公室,兩個人在辦公室談了兩個多小時,沒人知道他們兩到底聊了什麽。總之,後來幾年李雅建就一直照顧著劉沐辰,喊他去家裏吃飯、給他找些兼職工作都是常事。


    李亞建自己沒有兒子,隻有兩個女兒,但都不在身邊,用他的話說,大女兒被外國女婿拐跑了,小女兒也不是能守家的命,平日裏他們老兩口待在成師,教教書,還在院子裏開辟了一塊小菜園。也就一直把劉沐辰當做自家孩子看待,包括前兩年劉沐辰之所以能夠留校任教,也是李亞建從中牽橋搭線,說了不少好話。


    吃完午飯後,劉沐辰問那個女孩留下了聯係方式,就和李亞建他們告別。


    迴到宿舍後,劉沐辰看著這個空蕩蕩的職工宿舍,一時間有些恍惚,快樂與悲傷本就是老天留在人間折磨人們的一件武器,嬉笑、玩鬧之下,又有幾人真正歡樂。


    劉沐辰緩緩的走到陽台,雙手撐在護欄上,看向外麵的風景。


    夜雨比那會兒倒是大了不少,桂花樹樹葉在豆大的雨點拍打下不停的發出沙沙聲,兩個情侶打著傘站在桂樹下。從劉沐辰的視角,能看到那個女孩子在大雨天穿著一件灰白色的裙子,男孩子倒是穿的有外套,也許是因為怕冷,又或者隻是情侶之間單純的情意綿綿,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


    劉沐辰沒有這個心思看小情侶的相互愛戀,隨意嫖了一眼後,就把目光投向更遠處,看著那一座座冰冷的、隻能看到半截的建築群。它們在雨中變得越來越模糊、原來越淺淡,連帶著整個世界似乎都變成了一陣陣幻影。各種顏色的燈光,在大雨中或濃或淡的閃爍著,而他看不到迷霧後的真實世界。


    這一切讓劉沐辰感到有些無趣,秋意也莫名的濃重了幾分。這座城市,劉沐辰待了整整十年,但真正讓他留下深刻記憶的人和物,真的很少很少,似乎還不如家鄉的那一座座高山、一眼望不到邊的莊稼,可以讓人相看兩不厭,但是卻很難迴去了。想到這裏,他忍不住自嘲一笑,一切不過是自己的選擇罷了,又怪得了誰呢?是啊,選擇……


    在陽台待了半個小時,劉沐辰輕輕轉身,關上了身後的那扇玻璃門,拉上窗簾,似乎這樣做,就能暫時與窗外的那個世界相互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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